他隐约看见那座雕塑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小阵平?”
萩原研二下意识开口叫了对方的名字,声音重新唤醒了走廊中的灯光,惨白的灯让松田阵平有些狼狈地偏过头去,黑色卷发顺着动作滑下几缕,挡住了小半眉眼,将自己外露的情绪藏在其他两人看不见的地方。
前者一时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过去轻按住那人的肩膀。
像是要引出另一个话里,在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看了看两人,用手将尾部被咬得稀烂的烟取下来,开口道,“......这是我第四次给他签这个晦气东西。”
“......?”
雕塑终于有了反应,像是突然被连接上发条的木偶一样猛地转头看向他,藏在黑色卷发下的眼睛里藏着风暴,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有些摇摇欲坠,但是又真的像石头雕刻而成的一样伫立在原地。
“每次病危,医生说的都是因为不明原因心跳骤停。”并没有在意其他两人的反应,男人继续自顾自往下说,看上去很想在给两个对于春日川柊吾算得上‘家属’的人打小报告的时候抽根烟,但是又被墙面上的禁烟标识制止住。
“事后我问他,那个家伙只说觉得自己在睡觉,想要睡得更舒服一点......真是混账话。”
想到对方躺在病床上,用一双湿漉漉的圆眼看着自己和武田,说出这种话的样子男人就拳头发痒,可惜那种时候又下不了手,生怕自己一动拳头又把他打回ICU。
“既然今天刚好遇上了,倒是有件事想拜托你们......”
“你们作为朋友的话,开口应该比我和武田容易一点。”这句话说出来之前,中年男人还纠结了一下,随后便把眉毛皱在一起,试图用平静的语气淡化掉话语中的担忧,“这几天常来一点,看看他的情况,如果不太对劲的话...找个心理医生吧。”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大脑有点卡壳,他因为角度的原因在将春日川柊吾送上直升机时并没有听见那句‘别走’,此时只感觉自己大脑嗡一下,半天都转不过来。
“柊吾那家伙......”
中年男人闭了一下眼睛,像是要把对方干过的事情都串起来一样。
那家伙各方面都很正常,说正常或许有点奇怪,是大家都会喜欢的性格,装乖最有一套,好像天生就擅长交际,来了不到一周就和这些年纪平均比他大十几岁的前辈‘混熟’了,每个人出差都不忘给他带份伴手礼,甜言蜜语不要钱一样往外放,偏偏还真诚又真心。
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大概就是工作。
从很早以前他和武田就发现了,春日川柊吾工作起来像是不要命一样,天天奔赴在打击毒贩的第一线,什么任务都可以捞过去做,今天刚进医院第二天就能扑腾起来,累到等待资料传来的空隙可以站着睡着都不愿意休假,而且......
完全不怕受伤,好像也不怕死亡。
即使他已经四十二岁,见过太多同伴的死亡了,也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了,但是扪心自问,他还畏惧这种彻底的告别的。但是那个三十岁不到的家伙却完全不害怕一样,什么样危险的地方都敢进,却又要拦着别人不让过去,好像做事情的原则只有一个。
我自己可以出事,可以受伤,殉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他人不行。
春日川柊吾最忙碌的那段时间,他曾经直接把人按到休息室的沙发上逼迫他休息过,栗发的后辈窝在沙发上装乖,说这个任务结束之后自己保证好好休息,被自己威胁要让他强制休假之后却瞬间变了脸色。
窝在沙发上的人睁着那双蜜色的眼睛直直望过来,眼睛里满是恳求,又添加了很多其他的情绪,男人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被烫得往后缩了一下,狼狈的错开视线,再也没提过强制休假这件事。
快溢出来的恳求,因为太累而有些涣散的视线,杂乱的情绪,那个眼神就像是......
就像是停下来休假比累到猝死还令他害怕一样。
事后他和武田大二在吸烟室谈了半宿,还没有聊出个所以然来,松尾和志那个家伙又撞到了枪口上,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让他们不得不暂且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这次我会让上面给他批两个月假期,算是休息...也算是停职吧。”说完回忆当中能说的内容后,他直起身来,似乎因为说出‘停职’这样重的词而愧疚,不敢再和自己后辈的同期好友对上视线,连背都微微佝偻下来,“如果有问题的话会调任,不过他应该不愿意就是了。”
“虽然知道只要踏上这条路,总会有那种结局的可能,但是人哪能没有私情。”男人叹了口气,不知道想到什么,原本坚毅的面容好像一下苍老的许多,“......我们比谁都希望,这个家伙可以长命百岁。”
想起替换掉咖啡机的各种茶盒和茶壶,被摆上绿植的吸烟室和一双蜜柑色的眼睛,他直起身来,有些艰难的站起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带着伤的腿有些跛,但是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停下,补充道。
“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替我转告他,好好休息吧,当放长假了。不过等回来之后,罚跑也别想免了。”
男人走的倒是潇洒,独留两个被这一大串消息击的昏头转向的人留在空荡的走廊里。
“......开、开玩笑的吧。”一直等到那人走出视线范围才接收到信号一样,萩原研二结巴着问道,不知道是对松田阵平说的还是自言自语,似乎还没有把对方口中的男人和自己警校时的同期对上号来,却又通过无数的细节证明了这些绝对不会是开玩笑。
开玩笑的吧,那个什么都不害怕的家伙,有自毁倾向?
好像心里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下六神无主起来,半长发的警官下意识求助般看向自己的幼驯染。
惨白的灯光下,那人仍然站在原地,面色随着那个前辈的话越来越阴沉,知道自己好友看过来时,才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将拳头猛地砸在旁边的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操!”
松田阵平咬着牙,表情阴沉到连从小和对方一起长大的萩原研二都怵了一下。
这句脏话在走廊里回转了一圈,渐渐淡去,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过交谈。
抢救室的灯闪烁了几下,在不知道凌晨的哪个时间终于熄灭了。
从抢救室推出来的男人此刻真的像睡熟了一样,一直紧锁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的血迹也被擦掉了。
松田阵平顿了顿,伸手想又指尖蹭掉那人睫毛上没被擦拭血迹的护士注意到的血斑,却在努力了好几次后反应过来,那片小小的血迹早就干涸了,用手指完全无法擦掉。
他把手放在对方胸口上,好像在微薄的心跳声中汲取到了什么力量,那双眼睛终于重新恢复神采。
。
春日川柊吾是在第二天中午醒过来的。
他一觉从昨天下午睡到今天中午,四舍五入一下算是睡够了足足二十四小时,只觉得浑身舒畅,还没来得及在病房还算柔软的被褥里滚一圈,下一秒尖锐的钝痛就翻涌上来。
好疼!
麻药的效果早就退却了,男人全身都疼,胳膊上被子弹擦过的伤口疼的不行,却又被其他两处更剧烈的疼痛盖住了。
腹部被羽谷缈一脚踢裂的旧伤顿顿的疼着,好像有人那手术刀对准他的胃部反复划割,喉咙也疼,疼到发烫,甚至咽口水都能把自己疼的头皮发麻。
止疼片在哪里啊?!
习惯了用这种方式调节身体的感官,春日川柊吾咬牙忍着疼痛抬起头看了看周围,自己在昏睡时已经被换上了一声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原本的衣服就放在旁边的座椅椅背上,但是装着药瓶的口袋却空空如也。
不会是之前和羽谷缈打架的时候把药瓶掉出去了吧?别吧...这可是救命药啊!而且那一瓶可贵了。
之前为了给羽谷缈和自己多屯一下这种东西,他可是工作到看见任务两个字都要PTSD的程度了,还差点被强制休假。
默默把由此回想起来的,自己在沙发上可怜巴巴求前辈别给自己休假时的丢人样子甩出脑袋里,栗发男人撇嘴在心里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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