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俞亮想主动引出高永夏并击败,把时光留到最后,是稳妥得多的打法。
但是,这需要建立绝对信任。
“但是……”时光想再争取争取。
“就这样吧,继续努力。”总教练递回成绩表。
铁板还是那块铁板,堵住了时光剩下的发言。
还是不够有信心么……
时光都有点纳闷了,信心,到底该怎么给呢?
看着出神思考的时光,杨海又敲了敲棋盘,“怎么了,平时跟俞亮研究棋谱亢奋得很,今天换成我就一声不吭了。”
这几天正是今年围甲联赛的收官阶段,俞亮、方绪和许厚都回俱乐部了。围达G.C队已经提前收获了联赛冠军,绪哥这几天心情好得不得了。时光跟许厚请了假,关于这次农辛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还没找到,他想静下心再想想。
“诶,杨海,你在国家队好几年了,了解总教练这个人吗?”时光突然问道。
杨海叹了口气,“你别看总教练铁面无私一个人,其实也是个悲情英雄。”
“这怎么说?”
“当年,咱们第一个世界冠军是俞晓旸,一人力抗日韩一流棋手,也就是李勋师父那辈儿。”
“我知道,俞亮他爸嘛,地位杠杠的。”
“后来,咱们的总教练紧随其后,也拿了世界冠军,眼看光芒就要绽放,时代就要交接,结果没想到……”
“杨海,你能一次性多说点吗?”
“唉,没想到,棋坛出了个李勋啊!李勋的出现,让总教练的光芒迅速黯淡下来。九年前,他俩在LP杯决赛2:3那次,总教练输给了李勋,就是李勋在棋坛封神之路的开始。后来还有几次比赛遇上,他都没赢过李勋。你看,武侠小说里天下第一的高手总是一战成名,没人记得那个被打败的人叫什么。其实,人家也兢兢业业无比努力想当第一啊。咱们总教练就是那样的人。后来他干脆不比赛了,专心当起教练,很少再提以前的成绩。我就一次听教练们闲聊的时候无意听到,总教练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一场棋,就是九年前LP杯的最后那场。”
夜深的公寓里,时光再次翻开李勋的棋谱。
其实他看过这局棋谱,是厚厚一册棋谱里的一页,每次他都粗略扫过对局者的名字,没往心里去过。
1999年LP杯决赛五番棋战第五场,李勋vs张立东。
李勋执黑,张立东执白。
这是五番棋战的决胜局。黑子全程压制白子,但前面白子苦苦挣扎,差距拉得并不大。但进入收官阶段后,黑子强大的官子能力展示无虞,白子一路溃败,最终输了两目半。
一手接一手摆着棋谱,顺着白子的足迹,时光感受到了白子的心情,那是苦苦跋涉后,发现仍旧翻不过巍峨高山的难受与心酸。
时光久久凝视着眼前这局棋,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渐渐成形。
五天后,时光再再一次敲开总教练办公室的门。
“时光啊,你还真是坚持不懈啊。”连不苟言笑的总教练都摇头失笑了。
“教练,我想跟您探讨一局棋谱。”时光的心脏再次汹涌跳起来。
“哦?什么棋谱?”
时光深吸了一口气。不成功便成仁,治心病要下猛药,他决定今天就拍一把老虎屁股了,是死是活他也不管了。他打开棋盒,在办公桌上的棋盘一手手摆下棋子。
随着棋形渐露,总教练敛去笑意,面色凝冰。
到一百多手,即将进入官子之际,时光停下了动作。
“这局棋,想必已经在您脑海里滚瓜烂熟了,您研究李勋这么多年,想必也对他的下棋思路了如指掌。如果从现在开始,我来执白,您来执黑走李勋的棋风。重新把棋下完,可以吗?”时光站在办公桌对面,与总教练对视着。
鹰隼般犀利的目光,仿佛在探究时光到底怀着多大的决心。
半晌,总教练把白子棋盒放到了对面,“坐下吧。”
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着棋子清脆的声音。
这局九年前的棋里,黑白子剩下的所有可能,都已经被时光反复思考过。他这几天翻了许多当年报道这局棋的新闻资料。直到现在,仍有许多声音认为,当年李勋横空出世抢足眼球,就是因为这局棋的震撼与完美,把白子全程压制得翻不了身。
时光冥思苦想了四五天,他的直觉里,隐隐感到白子仍有赢的机会。
在哪里呢?在哪里呢?可是一直都找不到。
难道李勋的官子就这么完美吗?
昨晚跟俞亮打电话,时光嘟囔着说了自己的想法,还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俞亮默了默,说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棋路,他明天就回北京了,跟时光一起想破解的办法。
放下电话,时光又在棋盘前枯坐到后半夜。
他揉了揉已然发涩的眼角,再次凝神看回到棋盘。
上下左右……一一看过。
突然,时光的目光落在了一处交叉点。
那一瞬间,那个点位,仿佛在发光。
跟总教练的这半局棋,终于结束了。
点目结束,在LP杯施行的韩国规则里,白子胜一目半。
总教练坐在办公椅上,久久无语,半晌之后终于说道:“这些天,你都在想这个吗?”
完全看不出来总教练到底是什么心情啊,时光只好“嗯”了一声。
“今天都14号了,你还有空想这个,时光啊,我怎么说你好呢。”总教练连连摇头。
时光老实听着,突然一个激灵,“什么!14号了?”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总教练被时光弄得一脸疑惑。
“卧……”总教练面前,时光把后面的字吞进喉咙里,连忙摇头,“没没没事,那我先出去了。”
看着风风火火退出办公室的时光,总教练摇摇头,收回目光,凝视着眼前的棋盘。
走出大楼,时光抬表一看,俞亮的飞机应该早就到北京了。他赶紧掏出手机,电话接通。他问得心虚,“喂,你到哪儿了?”
“马上到公寓了。”电话里的俞亮淡淡说道。
“我也马上到了!”
时光挂了电话,一路飞奔起来。天空纷纷扬扬开始飘起了雪,路上有的行人都在打伞了。
这是北京今年的初雪,也是时光这辈子亲眼看到的第一场雪。他仰头四处看了看,又加快了步伐。
公寓楼下,俞亮正从出租车的后备箱里拿行李下车,他还穿着参加围甲比赛的一身正装,笔挺修身的西装,蓝色暗纹的领带。
出租车离开。俞亮拖起行李箱,回身看到正一路跑过来的时光。
“俞亮!”时光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一把抓住俞亮的手臂,笑得肆意,“我看出来了!我跟总教练说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哎!管它的!”
看着时光若隐若现的黑眼圈,眼睛里隐隐泛红的血丝,俞亮心底泛起五味杂陈,他深吸一口气,却是笑着说,“辛苦你了。”
“哎!别动!”
俞亮一愣。
“你睫毛上落了片雪花。”
俞亮正待伸手去拂,却一把被时光按住手。
“你一摸不就化了!让我看看,哇,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近瞅见雪花啊!”时光凑近俞亮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真好看。”
俞亮垂着睫毛,硬是没动,“看完了没?”
时光却一把拽过俞亮的领带,往下一拉,轻轻亲在他的睫毛上,然后离开,“凉凉的,没什么味道。”
“你……”
“生日快乐啊,俞亮,我又忘日期了。”时光心虚笑着,松开俞亮的领带,反复抚平。
俞亮看着时光,伸手又捏住一片雪花,放在时光的额头上,温柔一笑。
两天之后,教练组下发通知:经全体教练组研究,本届农辛杯队员出场顺序,可由队员自行研究,领队根据现场情况掌握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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