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开车(49)
应坤愣了一下,想想这大儿子总算愿意往家里带对象,那也不错,还管她是哪儿的人呢,连忙说:“都成,你乐意就……”
还没等他爸说完,应与将大着胆子断了一回他爸的话。
“是个男人。”
四个字,咬字特别清楚,听得应坤一愣。
他知道现在不少年轻人喜欢男女通吃,玩儿也玩儿得乱,以前大儿子在外面的相好他也多少知道几个,但没见着过大儿子往家里介绍的……
应坤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问道:“不是玩儿玩儿?”
“认真的。”
语毕,应与将站直了身子,脚下更稳了些,咬牙道:“我很爱他。”
那天早上,应与臣才醒,悄悄地听着楼下的动静,然后没一会儿,他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连滚带爬地翻下来冲下楼的!
他先跑到客厅挑空的围栏那儿往下看了,再从楼梯那儿一步三阶梯地下来,挂在楼梯扶手上,都快直接摔下来。
我靠,这什么剧情啊!不是分手了吗!
他眼睁睁地,看着应坤提了那根沙发边儿上靠着的龙头拐杖,发了狠似的往他哥身上招呼,一棍子横着打到膝盖窝里,打得他哥直接跪了下去。
家里这仿古砖做的地板跪上去又疼又硬,应小二不是没跪过,看他哥一膝盖往上跪,震得他心口一疼!
这还没反应过来,又看他爸一棍子打上他哥肩膀,都听得到风声……
应小二终于站不住了,差点儿直接从围栏上翻下来。
“哥!”
这大夏天的,穿得又少,他爸那拐子他能不知道份量吗,跟惊堂木似的,这都五六棍了!
遇到这情景,他完全慌了,不知道喊他哥还是喊他爸,从他记事开始,应坤就没怎么管过他哥的,唯一一次他哥挨揍,都是那一年在北京多少多少环上,飙车撞了……
应与将从小就听话,但是冷冷冰冰的,除了弟弟,跟家里人其他都走得不是特别近,也不爱笑。
应家上下,不管换哪个长辈,都更喜欢当弟弟的,这人一大了家里更管不着的,前几年他哥在北京城里翻跟斗,惹多大的事儿,他爸都没眨一下眼的!
他从楼梯上几乎滚下来,这么大动静,惹得应与将一边喘气一边往楼上看,看到应小二就喊:“应与臣!”
应与将肩膀都不捂,刚才背上挨了一下,仍然如山一般跪在那儿,硬撑着跪得笔直,说出的话也是沙哑了:“站那儿别动。”
被他哥教训那么多年,这么一嗓子,雷霆震怒,喊得应小二动都不敢动了,跟被施了法似的定在原处,看着不说话光打人的应坤,急赤白脸的,支支吾吾道:“我……哥……爸,您别打我哥!”
应与将脸色发白,命令道:“上楼。”
应小二胆子大了,觉着这么打下去怕给他哥打出毛病,壮着胆子吼:“爸,我嫂……不对,那那那个男的,您肯定认识,他对我哥特别好,还救过我哥的命……”
这话还没说完,应坤看着一直背对着窗户的大儿子,突然转过了头去看楼梯上挂着的小儿子。
晨间的阳光透过应家宅子大客厅的落地窗,在应与将脸上投下一片儿阴影,他闭了闭眼,说:“应与臣,滚上去。”
这声音压得特别低沉,其中的威慑力应小二根本抵抗不了。
应小二急得跳脚,看他爸又一棍子打上去,打得应与将半边身子都偏了一下,兄弟连心,这像打在他自己身上似的:“哥,你为个什么啊!不是都分手了吗!你真急死我了!”
应坤停了那拐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应与将,语调里听不出态度,“分手了?”
低垂着头,应与将背挺得直,说:“没分。”
话刚说完,应坤手抬起来,眼看着这一拐杖就要扇到应与将脖子上了,本来还在楼梯边儿挂着的应小二飞扑过来:“爸!”
他抱住应坤的龙头拐杖,眼泪彻底飙出来了,大喊:“您别打我哥了!”
应坤顿了一下,也没闲着,一棍抽出来往应与臣背上招呼了一下,打得应与臣“嗷”地一叫唤,应与将眼皮一跳,伸手抓了他爸的拐杖。
父子仨人就这么在应家客厅里这么对峙着。
应与将看着他爸脸色由红变白,气得直粗喘,瞪着一双深凹的眼,问他:“你不打算找姑娘了?”
应与将说:“不打算。”
应坤憋着一口气,看得应小二连忙爬起来给他爸顺背。
那日,应坤看应与将的眼神,万分复杂。
这个儿子他从小到大没怎么管过,这小孩儿从小不讨喜是一回事,另一方面是自己年轻那会儿家大业大却是忙得团团转,但还好大儿子争气也不麻烦……
万万没想到,这没管过,收不住,就是真正没收住。
当天晚上,应与将没回家,在北京国贸桥那边开了个房间。
应小二拎着一大个医药箱,带着他姨,往酒店里走。
房间门都没关,他们一进房间,就看到应与将掀起了上半身的衣服,咬着纱布在往身上抹药。
他姨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一边打热水一边哭。
应与将知道,他全家的长辈,就他姨比较疼他,便低声劝了几句,把胳膊撩起来,眉眼之间的冷峻稍微柔和了点。
从颐和园那边过来,一路上应小二都在跟他姨说贺情,说贺情对他哥多好,对他多好,他哥对贺情多好,后边儿干脆把跟贺情打架的事儿全说了,惹得他姨特好奇,这小孩儿长什么样啊?
应小二炫耀似的把贺情照片儿翻出来给他姨看,俊吧,武侯区第二俊!
他姨说真俊啊这孩子,然后又问,那第一俊呢?
应小二笑嘻嘻地逗他姨,耍贫嘴,说,我呗……
他姨把这事儿跟应与将说的时候,应与将冷笑一声,挑眉看着应小二,不说话。
后者被盯得毛骨悚然。
应小二挠挠头,笑道:“我,我开玩笑嘛……”
上药上到最后,应与将干脆把上身短袖脱了,满身的淤青红痕,背上有,肩膀上有,全是条棍状的,有些肿起来,他姨的药一抹上去,疼得应与将咬紧了牙关,额间冷汗涔涔,吭也不吭一声。
药上完了,他也没法睡觉,只得坐着,半靠在沙发上刷朋友圈。
他看到风堂发了条小视频,里边儿是在卡拉OK里的酒局,镜头摇晃得厉害,旁边有个明晃晃的白净胳膊,手腕上戴着块不贵的表,修长的手指握着话筒,视频的背景也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男声……
“常常望愿你决定,共我相伴活出生命。”
他再一刷新,风堂又发了一条,里边儿贺情的嗓已吼得有点儿哑了,一听又是喝醉了的音色。
“祈求望命里注定,就算几多风雨劲,准许这个我,共你于今生……”
“恋得高兴……”
最后一句似乎是嘶吼出来的,情意绵绵,饱含深沉与真挚,反倒赢得满堂喝彩。
应与将看了一下今天的日期。
分手第十二天。
①京油子:旧指北京的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轻浮油滑的人,现多指谙熟北京地区人情世故,办事机灵的北京年轻人。
②没溜儿:不着边际,没正经。
第64章 北京。
成都,联华公司拍卖现场。
“一千一百万,一次。”
拍卖师的木槌犹豫着举起来,目光扫向台下各位皱着眉思虑的老板,耐心地等着,正准备落手,就见坐在第二排的加贝集团的贺小少爷,又举了一次牌子。
“一千一百五十万,一次。”
清了清嗓,拍卖师看了一眼大荧幕上滚动播放的所拍卖的南门门面的照片和简介,转头继续说道。
“一千一百五十万,两次。”
贺情怔怔地看着,上面的“盘古名车馆”五个字,刺伤了他的眼。
他辗转反侧,千算万算,算到应与将会回北京,没算到应与将居然在六月初就把盘古挂出来了。
直到分手过后的几天,业内才传出风声,说应总要卖盘古回北京了,拍卖会是多久多久开始,所属权已经转给谁谁谁了……
这块儿地多好啊,谁不想要,成都现在南边儿发展这么好,整整五个大门面,就算位置偏了点儿,那也是车馆啊。
应与将走的那前晚上他喝醉了被风堂送回家,第二天早上起来,十点多钟,就听到电话那头一直帮他查应与将航班的手下“嗷嗷”地叫唤。
“贺少!哎呀,您昨晚不接电话今早也不接,那应总都落了北京的地儿了!”
贺情抱着被子,身上睡衣松松垮垮地,握着电话揉了揉眼,半晌才开口:“你说什么?”
回北京了。
“情儿,差不多得了啊,你卖车的钱可要全砸上来了。”
风堂小声劝道,眼斜斜地瞅着贺情。
这人从在门口签到,发过号牌,登完记开始就阴着一张脸……
大夏天的空调还把贺情吹感冒了,脸蛋儿发红,嘴唇干涩着,听价格五十万五十万地往上涨,眼皮子都不跳一下。
联华的室内空调开得低,贺情穿着深褐色西装,胸前别了一皮扣配皮绳的lv胸针,明明全场他跟兰洲年纪最小,但这一看来,反倒他俩这儿气压最低。
从拍卖公告出来开始,贺情就直接给联华打了电话,保证金都缴付了不少,由于担心竞买人资格不够,干脆以兰洲的名义来参加的竞拍,两个人坐在第二排,举牌的机会全留给了贺情。
他们俩踩点进门,给主持拍卖的拍卖师点了点头,负责记录的记录员和监督拍卖实施的监拍员都在旁边盯着这俩小少爷。
这不是加贝集团那个玩儿车的贺少吗,搁这儿掺合什么房地产?
正当两人以为这地儿能拿下来的时候,后排几个坐着的从上海来的老板举了一个,盘古这的价格又往上涨了五十万。
拍卖师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朗声道:“一千二百万,一次。”
风堂转过面儿去看贺情,还没来得及开口,贺情手里的牌子又给握住了。
“贺情!”
连忙去摁住了他的手腕子,风堂眼里都快瞪出火了,低声怒道:“你他妈还没闹够呢!这地儿值一千二三百万么!价全是你给抬的!”
“值。”
这话说完,贺情毫不示弱地瞅回去,眼底都有些血丝,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的样子,把手从风堂的束缚下挣脱出来,把牌子一举。
拍卖师自然是不明白加贝的贺小少爷一直紧追着是为什么,心中暗道这块地要是两方较起真儿来,那价格还得往上走些,不免有些激动:“一千二百五十万!一次!”
风堂一愣,抓着贺情的胳膊,低吼:“你没脑子了?这地是咱们从别人手上买过来,你多出的钱,入不了你前男友的口袋!”
“你别在这儿痴情!”
见贺情垂着眼不说话,耳尖红红的,风堂又说:“你就算买回来了,他也不会回来!”
贺情一听这话,猛地闭了眼,胸膛剧烈起伏,拿着牌子的手都在轻颤……
上海来的那拨人看起来也是特别想在成都拿下这一块地,五六个同行的人窃窃私语过后,纷纷点头,为首的那位中年女人再一次举起了手里的牌子,对着拍卖师点头示意。
“一千三百万,一次!”
会场内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声音都压得极低,朝贺情这边看来,等着贺情的动作。
贺情的眼睛,盯着荧幕上的一张张图片,盯得都有些干涩。
他愣了会儿神,在拍卖师喊出“两次”后,把手中的牌子一举,许久未说话的嗓音都有些沙哑:“我出一千五百万。”
贺情别过头去。
他屏蔽了身后的满堂哗然,屏蔽了身边风堂满脸的不可置信,屏蔽了脑海中疯狂叫嚣的想念……
就像一个人坐在这偌大的拍卖大厅里一般。
他低着看似乖顺的眉眼,望着自己曾捧过天边月亮的双手发愣。
在拍卖师的“两次”、“三次”喊出过后,拍卖师落槌,一声“成交”宣布了今日的拍卖结束,拍卖总监上台,满脸喜色,致答谢辞。
拍卖成交后,贺情脚下都发轻了,上台与拍卖企业当场签署了《拍卖成交确认书》。
他对着镜头微笑,再一次面对闪光灯丝毫不怯场,眉目间的神色,不再是曾经那般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反倒显得越发稳重。
上一次被媒体这么追着拍,都是在龙泉山的拉力赛了。
贺情看着确认书上的一长串地址,闭了眼,回头去看在台下站着,满眼忧悒的风堂,扯着嘴角笑了笑。
成都市武侯区火车南站西路机场路辅道0001-0005号,盘古名车馆。
拍卖房产的权属转移,放到了后天。
那天从拍卖地点出来的时候,风堂掩护着贺情躲过记者的□□短炮,后边跟着一群保镖,护送着他们走消防通道,往地库赶。
风堂心中暗自庆幸之前停车停到了这儿,不然出来还不知道被堵多少次。
一上车,风堂把安全带系好,伸手去摁键将火点燃,一边挂档一边去看贺情,竖起大拇指,心里堵得慌,说:“情儿,你牛逼。”
贺情笑了一声,看了看窗外,把窗户放下来,点了根烟叼上:“还行。”
“得了,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风堂踩了油门,缓缓将车驶出车位,问他:“你拿到了这么大个门面,你打算怎么做?”
贺情抖了抖烟灰,说:“我和兰洲的洗车行你不是也入股了么?我们三人,开个分店吧,顺便搞点儿改装……再修个车间出来吧,我出钱。”
这话说完,贺情掏出一把玛莎拉蒂的车钥匙,放到风堂的中控台上。
风堂伸手把那钥匙砸回贺情身上,骂道:“傻逼,滚一边儿去,就知道卖车!”
无奈地摇摇头,风堂手上打方向盘的动作都大了些:“你搞个屁的改装,懂什么啊你,洗洗车得了……”
“我想学,”
半句说完,贺情扭头朝窗外看去,手心紧紧攥着那把三叉戟钥匙,忽然猛吸了一口烟,低声道:“我可以学。”
这是分手的第十三天。
晚上一到家,贺情有气无力地去他爸妈的房间问过安,端着一杯牛奶就往卧室走了,手机揣在兜里一晃一晃的,不停地在震。
他还没来得及看,就听他爸在书房里喊他,贺情顺手就把电话搁沙发上,敲门进了贺定礼的房间。
贺定礼这回没泡茶了,上身坐得端正,大拇指指节紧贴着笔管,执一长锋羊毫蘸墨,铺平了纸张。
屋内灯光开得亮,贺情就那么站在那儿,看他爸转动笔杆,掭齐掭尖,微微生了些白发的发顶上覆了层暖黄柔光……
贺定礼的笔尖在砚边上刮去了些墨汁,一个字写完了,抬手让贺情落座。
贺情动都不动一下,轻声道:“爸,我站着吧。”
贺定礼也不看他一眼:“坐着。”
脖子一哽,贺情说:“不,我站着。”
贺定礼一皱眉:“你这是在外边儿瞎混,混得叛逆期延长了?”
还没等贺情说话,贺定礼从桌边儿抽出一张a4纸,上面密密麻麻印着黑字,铺开了摊到桌上,说:“明天晚上的劳斯莱斯晚宴,秦佑代你去。”
贺情好几天没去看公司安排的行程了,只知道明天有外出活动,没太在意,刚想点头允下来,就听他爸又说:“在北京国贸。”
浑身一震。
他现在听不得那座城市的名字,一听都跟喉咙被人掐住似的,一边讽刺一边嘲笑,□□全往他自己身上洒。
贺定礼自然是知道应与将收拾包袱走人了的,笔尖蘸了墨,势向左上轻微逆锋,道:“你就别想着去了,待家里反思吧。”
贺情点点头。
接下来,贺定礼就是跟他讨论了一番公司七月的业绩,抓了几个客户的点研究,购置税减免政策,今年的新能源汽车风向……
父子俩还头一回这么认真地说工作上的事,贺情就那么站着,不打瞌睡也没有不耐烦的,一脸平静,娓娓道来,连东风汽车在上海联交所挂牌出售本田汽车中国有限公司百分之十的股权的分析都说上了几句,惊得贺定礼一愣。
贺情冷着脸一字一句地说:“应该这次主要目的是扩充产能,跟我们集团……”
“停,”
贺定礼抬手止了他的话头,心底的惊诧难免在脸上显现了几分,道:“什么时候开始研究汽车股份这些了?”
贺情面色不改,说话的语气乖乖的,说出的话却是能马上把他爸气个半死。
“应与将教的。”
从贺定礼书房出来的时候,贺情看他爸那发白的脸色,自己心里也难受,但就是忍不住顶撞了几句……
他拿起沙发上的手机,一看,五六个未接来电。
贺情就那么斜斜地躺在沙发上了,手里的热牛奶没喝完早就凉了,他还是一口一口地抿着喝,没穿袜子的光脚一点一点地,踏在木地板上,拿着手机拨回去。
电话一通,他差点没从沙发上蹦起来,这不是应与臣吗!
许久没与跟应与将有关系的事物沾上边儿,贺情早上才从拍卖大厅缓过气来,这会儿又被堵得差点拿着枕头想把自己闷死在沙发上……
应与臣那熟悉的小元气嗓在那边低低地嚎:“我的天啊,嫂子,你终于接电话了,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呢……”
这声儿一听,明显就是蒙在被窝里悄悄说的,贺情看了一下时间,猜这小孩儿应该是猫在被窝里,便说:“不方便说话的话,发短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