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线爱人(49)
何觅的头越来越低,下巴都快抵到自己胸口了,两只手也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游霄又和妈妈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清。一直等到游霄挂掉电话,又叫了他一声“何觅”,他才猝然惊醒。
下意识地,何觅后退了一步,似乎预感到游霄接下来的攻势会让他难以招架。
游霄也顺着他的动作站了起来,一米八九的身高立刻就压倒了他:“何觅,我妈怎么办?”
“她一直都把你当半个亲儿子看待,你想过我们在一起了,我妈要怎么办吗?你回去要怎么面对她?”
何觅瞬间眼眶发红,肩膀也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起来像是要被压垮了一样,嘴唇都发白了,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我……对不起她……”
游霄俯视着他。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何觅的脸简直小得过分,好像都没有长多少肉,下巴尖得和女孩子差不多。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惶然地张了几下嘴巴,再出口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哭腔:“我在来之前就做好准备了,我知道我永远对不起她,我没有资格再回游家了。”
游霄的手攥紧又放开,他几乎是逼着自己放开,这样才能装成铁石心肠、若无其事。何觅的话让他心口抽疼,让他又花了很长时间,才逼出自己的下一句话。
他狠心地说:“你不想回去,我还想。”
何觅一时没有回答,只是红着眼睛望着他。
游霄语速快起来:“何觅,你知道同性恋意味着什么吗?就算我和你在一起了,不让他们知道,隐瞒他们一两年。那等我毕业了呢,等我回国了呢?将来我爸要我继承家业,要我娶妻生子了,到那时候,你准备怎么办?”
哪怕他想过这些问题无数次,当游霄把它们说出来,他仍然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要在一起好像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游霄只需要简简单单地把他们之间存在的客观阻碍都摆出来,就足够让他无言以对,击得他节节败退。
何觅声音都在哆嗦:“那就娶妻生子吧。我……我不需要名分,我可以当地下情人。”他又说,“其实我也不用你喜欢我,真的,我只想要你不要再拒绝我,能够让我呆在你的身边就可以了……”
说着说着,他的腿脚发软,几乎要跪下来了。
何觅的勇气像一个气球,他用一年的时间,一天一天往里面充气,让它鼓起来,让它膨胀到足够带着他飘过大洋,来到游霄身边。
但气球终究只是气球,哪怕变得再大,扎一个洞就会漏气,用力捅下去就会炸开。
可能几秒钟,几分钟,或者一个世纪。他没有看游霄的表情,只听到游霄的声音,如同无情的判决,降临在他身上。
“你想让我再当一次人渣吗?”游霄说,“我当了两年的垃圾还不够,你想让我永远错下去吗?”
何觅耳旁轰鸣一声,最终完全跪了下来。
他连呼吸都变得很慢,微不可计。
游霄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看他,不去将他扶起来。
在他们的最后,他们都没有看到彼此的表情。
“那你最后再说一次吧。”何觅说,“说你再也不想见到我,让我死心。”
他知道何觅要放弃了。所以他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第三十二章 重逢4
时间已经不早了,游霄不可能现在赶他走,所以收留他在这里度过最后一个晚上。何觅没有带钱,游霄帮他买了明天的机票,何觅也没有异议,失魂落魄地接受他所有的安排。
“你还可以回游家。”游霄对他说,“我妈很想看到你。”
何觅没有回话,甚至都没有什么反应。
这是一个不眠夜。
他们各自回了房间。游霄没有入睡,他站在窗前,看窗外的景色,看一片漆黑的夜空,连月亮都被掩在了乌云之后。
在决裂的时候,在击碎何觅的坚持的时候,有些话他是不能说的。他必须足够绝情冷漠,否则何觅仍然会对他抱有幻想,留有余情。
游霄转过身,靠着窗,慢慢坐了下来。他长长地呼吸,现在独处了,他回想自己刚才说出的话,也觉得胆战心惊。
他第一次把头埋进膝间,想着,明天是周末,他不必上课,可以送何觅去机场,做最后的道别。或许明天在机场,他还可以再劝劝何觅,在两个人都平静下来之后,表达一些对何觅的祝福。
他希望何觅可以离开他的身边,可以意识到游家也是他的家,享受正常的家庭生活,遇到更好的人……他们彻底断开,何觅进入到全新的人生。
游霄在窗边坐了许久,后来又站起来,走到了桌边。他想起了何觅给他写的那张承诺书,它还被放在客厅的桌上。在他们的谈话结束后,没有人再去动过它。
虽然只看过一遍,但游霄却能清晰地记得,何觅在上面写的每一个字。
何觅说会乖乖地喊他的名字,每天要对他说二十遍喜欢,早上说,中午说,睡前也说。
但是那样的未来已经没有了,被他亲手扼杀了。
游霄心口钝痛起来,他的手无力地屈了一下,好像在抓握什么不存在的东西。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看一眼手机,时间已经到了深夜两点。
他的手放上门把,还没开门,却在这时,听见了另一间房间开门的声音。
何觅出来了。
游霄立刻停止了动作,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何觅一起呆在同一个空间里。他打算等何觅回房间后过几分钟再出去,或者干脆关上门,等到明天早上,再去和何觅见面。
但是与他的想象不同,何觅的脚步声不疾不徐,走过了客厅,走过了他的客房房门,走到了楼梯,一步步下去。游霄保持动作,在门后等了一会儿,最后听见何觅打开楼下的门,再度关上。
何觅的动作很轻,但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游霄什么都能听清。
何觅来的时候就只背了一个包,现在走时,他仍然带着它,只不过这次的包里空无一物,十分轻便。
他尽可能地做到了小心,不发出声音,如果不够小心,那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出了院子门后,他对着马路看了几秒钟,然后选了一个方向,向前走去。
别墅区的路上亮着灯,但何觅走在那点儿恰到好处的阴影之中,垂着头,机械地往前走。
在行走的过程中,何觅不受控制地开始设想自己的死亡。
最理想的死亡方式是明天他上了飞机,飞机意外失事,他成为不幸遇难者的一份子。虽然他的死必定会给游霄带来一段时间的伤心,但是意外遇难不是游霄的错,是无可指摘的死亡,所以过去一段时间后,游霄就能走出来,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
或者他在路上的时候,意外遇到不当行驶的司机,司机撞到了他,他就此身亡。如果是这样的死亡,那他希望自己的死相能够好看一些,好让游霄和游夫人看了不会太心痛。
虽然这些死亡都会波及其他人——何觅在心里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但我没有办法去在意更多了。
何觅的手指一下下地抽搐,他抬手抓了自己两把,抓出血了才放下。
这些死法虽然很好,但他也等不及了。他等不及意外的发生,等不及那渺茫的可能性。他现在甚至等不及明天,没有办法撑到回国,再去实施自己的消失。
何觅停下来,困难地呼吸了几个来回,然后才继续抬步往前走。
现在的他,哪怕呼吸,也都是煎熬。
有些时候遭遇了太大的伤害,人反而是麻痹的,就像突然被切断了手脚、被炸坏了躯体,非要等到认知到这样的伤之后,疼痛的意识才会清晰地反馈到大脑之中。
对何觅来说,从去年他回忆起七岁的冬天开始,从他意识到他的命系在游霄手上开始,他就日复一日地活在这样的痛苦中。
没有游霄的每一天他连活着都是折磨,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的第一个瞬间,他意识到游霄不在他的身边,他都恨不得能够永远闭上眼睛,不要面对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