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月光(33)
周:和你的公关小组做好准备
周:我会拍一个视频,告诉所有人我是我,网上现在流传或者之后会流传的所有视频都只是我在和他对戏
周:之后,我会光明正大地和崇舟站在一起,我会陪他拍完这部电影,下部电影,之后的所有电影。
周:就这样
周:辛苦
沈容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她噼里啪啦打字:“你想好了?你确定你想好了?其实没必要亲自出面回应,你退圈这么多年你的私生活根本没必要跟所有人交代,我们这边有一个备用方案是发公告说你是小季请的表演老师,这也很好啊比你站到台前好,更何况,你真的确定你可以面对镜头吗?”
周嘉曜回得很快。
他说:“我不确定,所以需要你帮崇舟请假,让他在我身边。”
沈容张口结舌,一方面觉得被塞了一嘴狗粮,另一方面,又有些被触动。
半晌,她回了一个字:“好。”
·
季崇舟发上有浅浅的香波的味道,玫瑰味。
他擦着头发走出来,擦得用力而粗暴,头发翘乱成一团,他又伸手自己把它捋顺。
周嘉曜不知从哪找了纸和笔,在写东西。
季崇舟蹭过去,往那张宽大的休闲椅上挤,一边擦着滴水的发梢一边问:“在写什么呀?”
周嘉曜说:“稿子。”
季崇舟探头去看,念出来:“我是周嘉曜,十年,再次出现在镜头前,是为了说明一些事……”
他停住,目光往下,看到写来写去,竟都是开篇。
有些被划掉,有些词句改了又改,似乎没有一句满意的。
“为什么要写这个啊?”季崇舟轻声问。
周嘉曜扔下笔,往季崇舟身上一靠,闭眼呼出一口气。
外面惊雷乍响,雨声哗哗,似越下越大了。今夜辕江只有水浪没有船只,秦城只有霓虹而无月光。
周嘉曜轻描淡写地告诉了季崇舟他的决定,他嗅着季崇舟身上的香气,风吹动阳台窗帘的一角,又一道惊雷闪电。周嘉曜拿过季崇舟手上的毛巾替他擦头发,季崇舟总算回过神,想说话,却听周嘉曜抢先说了个与方才所谈完全无关的话题:“《孤悬》刑讯室那场戏,是不是很疼?”
季崇舟呆了呆,他感受到周嘉曜的手指在他发间,轻柔地顺过去。他说:“没有啊。”
周嘉曜低声说:“我是说那天晚上我带你练的时候。”
季崇舟恍惚了一下,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下来,他说:“其实我不太记得了,可能……有点疼吧?但是为了找感觉嘛。”
韩栩杰和同事同时遭到拷问,枪抵在额前不说,还挨了打。
导演构建的画面是韩栩杰的双手被捆在身后,浑身被雨浇湿般地流汗,眼神中有恐惧、警惕、评估形势和破釜沉舟,他一边应付老大一边试着把绳结解开,他的确解开了,但被发现,结果是被一刀扎进掌心,韩栩杰痛得惨叫,心中恨极,表面却不得不摆出痛哭流涕的姿态求饶,以拖延时间。
演这段时,导演不满意,说季崇舟演得不真。不真已经是温和的词,周嘉曜当时在旁边看了,硬撑出来的夸张情绪大于本应表达的情感,对疼痛的反应也不对,简而言之,是假,太假。
练习时周嘉曜当然不可能那刀去戳季崇舟的手掌,他是用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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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季崇舟国内国外已经拍了四个多月,《孤悬》户外戏比重很大,经历过最炽热的夏天,皮肤被晒得没有之前那么白。但当那只手搁在刑讯室肮脏的泥地上时,仍然显出不同寻常的洁白,有个词叫云泥之别,周嘉曜想,这样一只手本不应该放在这样的地上。
但季崇舟不仅乖乖放了,还抬头乖乖地说:“我准备好啦。”
周嘉曜想,这样一只手不仅放在了地上,他还要踩下去。
“疼吗?”
他脚尖碾着季崇舟的掌心,控制着力道,觉得季崇舟的手像一团棉花,很软。
季崇舟五指张开,微微绷着,开始有充血的红。他回答周嘉曜:“疼。”
月光从那间没有丝毫格挡简陋窗户透进来,一小片光芒如水一样积在季崇舟的指尖处,周嘉曜想夜里这样的情境的漂亮和喻言程度并不比落日黄昏差,不过导演选择了黄昏,那这样的夜色和月光就只能他们独享了。
周嘉曜居高临下地垂眸:“可以忍受吗?”
季崇舟喘气已经有点颤,但咬咬牙,还是说:“可以。”
周嘉曜看着他眨动的眼睫,蝶翅般飞舞,抖得像遭遇了一场飓风。
“这样呢?”
他已经不记得他当时在想什么,怎么狠得下心,重重地碾下去。
太用力,太猝不及防,季崇舟痛叫一声,但很快刹住。
他呼吸急促而沉重,抬眼看着周嘉曜,露出恳切的哀求。
周嘉曜没有松脚,保持着力道,直到季崇舟说:“哥,我不行了……”
十分接近哽咽的哭腔,开始有挣扎的姿态。
周嘉曜说:“是吗。”
他顿了顿。
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在他脑中交错。
一个念头是这样眼中含泪的季崇舟突然令他充满欲望,想要吻掉那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想要拥抱他抚慰他,想要他是出于欢愉哭泣而不是痛苦;
另一个念头是接着带他练习下一个镜头,毒枭小弟把人拽起来仍在床上捆上铁链扣上手铐,骂骂咧咧一堆废话。
一堆废话。
他想不起来那堆废话台词是什么了。
所以他松开脚把季崇舟拽起来,推到床边,那架老旧的铁床被撞地发出快要散架的声响,周嘉曜抓过搭在床架上的铁链绕在季崇舟脖子上,铁链的沉重和周嘉曜的力量有一个时刻令季崇舟真的喘不过气,粗大的链条在甩动中打在他背上,季崇舟不记得自己因此疼痛而叫出了声,他只记得铁链很快被周嘉曜从他身上弄了下来。
他只记得周嘉曜沉默地拥住他,一只手在他后脑勺轻抚着,像是安慰小孩。
另一只手握住了他被踩的那只手,他记得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周嘉曜于是握得愈发紧,但没有弄疼他。
他积蓄已经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季崇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出声,只是脑袋嗡嗡的。
安静了很久,他听到周嘉曜的声音离他那么近,就在耳畔,说:“乖。回去给你冰敷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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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崇舟看着周嘉曜幽黑的眼眸,语气微扬地说:“就算当时很疼现在也回忆不起来了,都过去啦,怎么突然想起来问?”
周嘉曜沉默。
他看到了那段视频,时隔近一年,从另外的角度感受到了自己当日对季崇舟的残忍,他因此而愧疚难忍,而感到痛苦,仅此而已。
季崇舟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他对周嘉曜笑:“我记得,那天你抱了我,我很开心。”
周嘉曜倾身抱住季崇舟,手掌从他的颈后往上,在后脑勺的位置轻轻地抚了两下。
他低声说:“这样抱的对不对?”
“对,”季崇舟说着,一只手去抓周嘉曜的手,“还牵了手。”
他们的手掌交握在一起。
周嘉曜说:“我也记得。”
他闭上眼睛,呼吸扫过季崇舟的耳畔,和那天很像。
那天他说乖,回去给你冰敷上药。
今天他说:“我记得,那天我抱了你,我很开心。”
季崇舟“嗯”了一声,嘟嘟囔囔:“早知道……”
早知道,他们早点说出对彼此的情意,也许这场恋爱已经谈了好几年了。
“现在不晚,”周嘉曜微微拉开距离,看着季崇舟的眼睛,“崇舟。”
他吻他的鼻梁,唇角。
说:“我们还有以后的很多年,还有以后的很多电影。”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写这份稿子,我为什么想公开。”周嘉曜说,“不是被逼无奈的公关,是因为,想要堂堂正正和你站在一起的欲望战胜了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