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人士生存指南(18)
“我还没试过抽烟,”沈凌志低头认真地看那根被点燃的烟,“我想感受一些从来没试过的东西。”
第17章 崭新·十七
不只是沈凌志在尝试一些新的东西,彭靖也在接受一些新东西,只不过是被迫的。
理发店离县一中太近了,每当校园的电子铃拖着刺耳音调响彻整个老桥的时候,彭靖总是会从漫无边际的思绪里稍微回过神来。
老桥白日里是没什么人的,只有几个奶奶担着自己家里种的东西坐在桥头大树下叫卖。
大抵是因为老桥太窄,从城西去城北的车都不愿从桥上过路,不过老桥也有些年头了,彭靖坐牢之前桥边的大理石围栏就有些发黄发旧了,现在更是灰扑扑的,行人都避着走,生怕衣角擦到围栏。
什么都会变,除了梅水上的那座风雨桥。
站在老桥上往左边看就能看到风雨桥,风雨桥耸着暗红色的桥顶,稳稳地扎在梅水之上,彭靖去过好多次,十几年来它毫无变化,就连桥顶里面上的孔融让梨故事的字都不曾变得模糊。
彭靖是很乐意在理发店空闲时候坐在门口看老桥和风雨桥的。
但是每天晚上六点半,县一中的悠闲高中生都会准时出现在理发店门口。
江岱每天都要来店里洗头,他像是挑准了晚上六点半没什么人来光顾理发店,总是大摇大摆往洗头房里的床上一躺就让彭靖给他洗头。
六点半是梅姐回家做饭的时间,店里往往只有彭靖一个人守着。
那些所谓的新东西,彭靖就是从江岱这里听来的。
比如说1和0。
“0就是被操的,1就相反啊,”江岱用词很直白,彭靖听得面红耳赤,手一抖就把水往江岱的眼睛上洒,江岱边擦眼睛边叫,“好好洗行不行,我付了钱的!”
江岱貌似很喜欢缠着他,自从第一次见面说中了彭靖喜欢男人之后。
“我们是同一类人,”江岱用毛巾擦干净额头上的水珠,“所以我想和你说话。”
但彭靖有时候也不觉得他们是同一类人。
一个个陌生词汇从江岱嘴里钻出来的时候,彭靖只能用茫然的表情回应,更让他不可思议的,这些陌生词汇无一不与他们这些人有关。
他们,这些喜欢男人的男人。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彭靖想了很久才问出口。
江岱从兜里摸出手机晃了晃:“微博啊,还有小蓝,有很多我们这样的人。”
小蓝又是什么?彭靖没兴致追问了,他按下吹风机的开关,轰鸣声响彻了狭小的理发店。
他突然憎恨江岱把他归为“我们这样的人”。
彭靖一点也不想这样被强势地贴上一个标签。
他情愿游离在这个群体之外,他不需要交流,也不需要同类,彭靖已经习惯了把这件事压进心底最深处,他更喜欢在面对沈凌志时独自享受这种隐秘感,他喜欢男人,这件事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也不需要和任何人分享。
“你不会喜欢的是直男吧?”江岱出声打破了沉默,彭靖正好把他的头发吹干,他瞟了江岱一眼,沉默地把吹风机放回去。
江岱懒洋洋地靠在旋转椅上,笔直的小腿随意碰地,他没有走的意思,只是看着彭靖整理桌上那些剪刀和梳子。
“喜欢直男没有结果的,”江岱又开口,“你得找和你一样的人。”
彭靖突然把抽屉狠狠关上,江岱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刺耳,他有些生气地看着江岱,说出口的话语气也变得重起来:“关你什么事?你是不是很闲?我不需要同类,你没必要总是来找我。”
高中生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江岱的表情垮了一瞬间,没过多久他又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不需要,我需要,”江岱笑嘻嘻的,“我需要同类,所以我没办法不来找你。”
彭靖还想反驳,理发店的玻璃门却被人拉开了。
高大身躯站在门口,熟悉的声音钻进彭靖的耳朵里。
“彭靖。”
沈凌志每次这样叫彭靖的名字,彭靖都觉得心尖上像被一根狗尾巴草轻轻搔刮了一下,痒得令人心动。
彭靖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发烫,他抬起眼皮去看沈凌志,沈凌志太高了,把从玻璃门里透进来的光遮了一大半,也把彭靖的眼神全抓住了,他不自觉地往沈凌志面前走,抓抓头发,面上发烫。
他很害羞,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江岱在这里,彭靖总觉得自己的那点弯弯绕绕的心思正肆无忌惮地摊在空中,他甚至不敢看沈凌志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呀?”
憋了半天,彭靖只问出了这句话。
沈凌志抿了抿嘴,他好像想笑,但又顾虑到这里有其他人在,只能压低了点声音凑近了和彭靖说话:“我今天下班早,想等你一块回去。”
太近了。
他说话的热气顺着耳廓爬进耳道里,平日里本就醇厚的声音压低后带了点沙哑感觉,沈凌志喉咙深处的震动也攀上了彭靖的耳朵,听得彭靖腰眼发麻。
彭靖真想扑进他怀里,耳朵贴在沈凌志的左胸上,听他的心跳声。
“你要不要我给你洗个头呀?”彭靖有些兴奋,全然忘了身后还坐着江岱,“现在店里没人,我给你洗了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他心里暗暗盘算着等会好好给沈凌志头部按按,让沈凌志舒服舒服,等沈凌志乖乖进了洗头房,江岱又拉住他不让动了。
“我帮你刺激刺激他,”江岱小声说,“但你之后得对我耐心点。”
彭靖甩开江岱的手,说话有些结巴:“不用…你…你别多管闲事,好好坐在这就行。”
但江岱好像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等彭靖把水温调好准备给沈凌志洗头的时候,江岱钻进了洗头房,他把手搭在彭靖肩上,语气亲密:“阿靖,我先走了啊。”
原本放松下来的沈凌志听得身体一僵,他快速睁开眼,稍微坐起来,转头就看到搭在彭靖肩上的那只手。
心脏不知为何用力跳动了一下,沈凌志感觉周边空气有点闷,他不想重新躺下去,只是直直地盯着彭靖的肩膀不放。
水龙头没关,温水打在洗头池的池壁上哗哗作响,彭靖呆呆地看着表情沉下来的沈凌志,一时之间忘记了甩开江岱。
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深处钻了出来,让彭靖心跳加速,胡思乱想。
第18章 阿靖·十八
四个月了。
从沈凌志出狱到现在,已经四个月了。
他的头发已经长了许多,彭靖小心地把手指从稍微柔软的发根之间插进去,被水打湿成缕的头发贴在他的手指皮肤上,彭靖感觉像是夏日里赤脚踩进一条澄澈清凉的溪流,绿而茂密的水草在水下借着水流动的力量小心地亲吻他的脚踝,温柔且虔诚,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又把手指抽出来,重新找了一处未曾触碰过的地方,再次把手指埋进沈凌志的头发里。
就让他的手指代替嘴唇吧,彭靖心想,代替嘴唇亲沈凌志。
沈凌志的额头其实很饱满,把头发全部撩上去,又紧闭着眼睛,高耸的眉骨上是有些拧起来的眉毛,从彭靖的角度看过去,他都有点儿不认识沈凌志了。
看起来凶凶的。
他从江岱离开之后就一直是这个表情。
沈凌志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闷气,他心里堵得难受,可是他早该知道的呀。
早该知道彭靖招人喜欢,谁都想和他做朋友,自己又怎么会是他唯一的朋友呢?沈凌志又皱紧了点眉头,嘴角下沉。
彭靖软热的手掌正不断拂过他的头发深处,他好像对沈凌志的头皮状况了解得一清二楚,当那只灵活的手路过一层紧绷着的皮肤时,彭靖就会用他小巧的指腹缓慢地按压,转着圈按,可是沈凌志被他越按越心慌,像是被他按下了一个小开关。
然后沈凌志就忍不住从自己的记忆里抠出所有快乐的片段,并以此为证据,来证明对彭靖来说最重要的朋友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