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人士生存指南(39)
“我后天搬家,”沈凌志也靠着墙,“说好的,请你吃饭。”
“算了,”郭川摆摆手,“那天有事。”
沈凌志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就晚上吃饭,彭靖也想见见你。”
有猫蹿过,喵喵叫了几声,又被巷子里两个人大男人吓得躲进暗处。
郭川扯起嘴角,饶有兴致地问:“他想见我,你还同意?挺有意思。”
“你在牢里帮过彭靖,我想谢谢你,彭靖拿你当朋友,不能理解?”
郭川懒洋洋地掏出打火机,把夹在耳后的烟点燃,咬着滤嘴吸了一口,低声问:“就我们三?”
沈凌志实在闻不惯烟味,他上次试过一口,觉得烟进嘴苦得不行,再也没碰过,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右挪了几步,他想想和彭靖商量好的事,开口解释:“还有彭靖的一个朋友,叫江岱,你介意的话…”
“不介意,”郭川低头看燃烧的烟头,“定好时间告诉我,我去。”
第36章 跨年·三十五
车已经彻底把这条桥堵死了。
它们像一只只拥有坚硬外表和各样颜色的虫,缓慢地在桥上蠕动,有人摇下车窗,夹着烟的手随意地搭在车窗边框上,橙色星火印在暗沉天空上,像是有人在天上装了一小盏灯,而地上的灯霸道又强势,车里的人们都把车灯点亮,一瞬间桥上就多了无数双眼睛,彭靖站在桥头,被明黄色的灯刺得睁不开眼,他只能眯着眼在众多穿着校服的人中找江岱。
每次一中放假,老桥这里就会变成一场集会。
在狭窄桥上,汽车无疑是最笨拙的存在,而骑着电动车的人们只要稍微拧动手腕,就能穿梭在汽车缝隙之中,直直地驶过桥,停在路边,焦灼难耐地等他们的宝贝跨上车座。
彭靖看到一对穿着校服的小情侣在桥头亲昵又小心地勾了勾彼此的小拇指,然后分别钻进了自家的车里,若无其事地和父母说笑。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里今早被沈凌志亲过。
有些冷,彭靖把衣袖拉下了点,把手腕遮住。
“彭靖!彭靖!”江岱背着书包,踮起脚朝他挥手,灵活地从车流里钻出来,气喘吁吁地站定。
“等你好久了,”彭靖抱怨了一小句,又神秘兮兮地问他,“东西呢?”
江岱拍拍鼓鼓囊囊的书包,朝彭靖挑眉。
他们顺着马路往前走。
小县城的人似乎都有些懒,傍晚就早早把店门关了,彭靖望过去,看到店门上贴了东西,被树挡住,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新年两个字。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明天是崭新的元旦,大家都把手里的事暂停往家里跑,他们也许是驱车开过一小段路去安静的乡下,那里有温暖的老砖房和一条威风凛凛的大黄狗,眼睛明亮的老人们会和他们扯七说八;如果家离得远,他们可能还在奔驰在五湖四海的火车或者高铁上,但毫无疑问的,所有人都会得到一个拥抱。
过去一年里的不幸与失落都会终结在那样一个拥抱里,然后幸福…幸福笼罩我,彭靖偷偷地想。
他把鼻子埋进衣领里,呼出的热气让他的脸变得滚烫柔软。
江岱一直在和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们踢踢踏踏地走着,
到了热闹的火锅店门口,彭靖才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我忘记告诉你了,”彭靖很懊恼,他过于兴奋,没想到遗忘了这么重要的一点,“今天还会有我的一个朋友…”
江岱脚下一绊,心里像钻进了一只兔子,兔子在心床上发疯一般地跳。
彭靖还有什么朋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沈凌志正低头研究菜品,外面一阵嘀嘀咕咕的,他抬头看门,果然看到江岱探了个脑袋,后面彭靖正推着他往里走,他刚要出声招呼,原本坐得好端端的郭川猛然站起身来,把三个人都吓得停在原地,郭川楞了一会,坐也不是站也不成,他黑着脸转过身,低头撞上江岱茫然的眼神。
“呃,江岱,这是郭川,”彭靖张着嘴打圆场,不安地和沈凌志对视一眼,在没得到有用信息后只能干巴巴地继续介绍,“郭川,这是江岱。”
包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火锅咕噜咕噜烧开冒泡的声音。
彭靖只能继续憋话:“嗯…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
他用手肘戳江岱的腰。
好在江岱终于听懂了他的暗示,他向郭川伸出手,开口试探:“我叫江岱。”
郭川的手掌又宽又厚,有好几个茧子,江岱感受到那只手稍微用了点握住他的手,他听到郭川低哑的声音,明明私下里已经做了好几次那种事,现在却戏剧化地要在人面前装作第一次见面,江岱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他抽回手,把书包扔在墙角,无比自然地坐在郭川旁边。
沈凌志把彭靖脱下来的外套团了团丢进用来放衣服的篓子里,又摸到彭靖的手冰冷一片,把彭靖两只手都捉进自己手里,轻轻地搓,低声问他:“冷不冷?”
“不冷呀,”彭靖朝沈凌志笑,语气欢快雀跃,“我们一路走过来的,走着走着就热了。”
他还想伸手摸彭靖薄软的耳朵,刚伸出手就听见盯着菜单的江岱用力地咳嗽一声,彭靖赶紧躲远了,红着脸在桌下推沈凌志挨过来的大腿。
就知道会这样,彭靖小心地打量郭川,今早明明叮嘱过了,不许动手动脚。
他挠了挠耳朵,姑且算代替沈凌志摸过了。
郭川把烟在地上按灭,随手丢进垃圾桶。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郭川回头看了眼,他不想进去。
沈凌志和彭靖两个人给对方夹菜夹来夹去看得他心烦,旁边的江岱话又多,郭川从来不知道他能够有那么那么多要说的话,他没办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去夹锅里他放进去的海带或者土豆,郭川已经忘了自己放了什么进那个寡淡的清汤锅了,他吃进去的每一筷子菜都索然无味,郭川唯一记得的,就是江岱那张上下开合的水红色嘴,他控制不住自己偏头去看江岱的侧脸。
但今天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江岱的父母在广州工作,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他在一中旁边租房子住,而即将到来的元旦,他也是一个人度过。
“他们不回来,所以明天我打算睡一天。”
郭川不信江岱那些鬼扯的话,也许明天江岱又会出现在他那间狭窄的屋子的门外,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校服下面是纤细脆弱的腰和丰盈的屁股,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一身校服能藏住那些东西。
明明一开始说好,用包间里那个人小鬼大的高中生的话来说,“只是约炮”。
第一次见面他的引诱全都藏在那句“成年了”背后。
郭川把最后一口烟吐出来,他刚想踏进火锅店,又想起江岱耸着肩说出的“我不喜欢烟味”,脚拐了个弯,他铁青着脸去旁边超市买口香糖。
那片口香糖的气味让郭川有些反胃,他用力地嚼着,像在咬什么非常坚硬的东西,可那只是一片粘乎乎的口香糖。
他到底在做什么?
郭川抬起头,看到不远处县一中教学楼上竖起的校训,手里剩下的口香糖被攥得死紧,他松开手把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口香糖丢进垃圾桶,它们坠下去,躺在一枚烟头旁边。
江岱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他和沈凌志正兴奋地比划着什么,旁边的彭靖不甘示弱地反驳他。
他听到彭靖向他道歉,好像觉得自己招待不周,而沈凌志则说和房东约定拿钥匙的时间快到了,他们现在要走了。
以后再聚,以后再聚,郭川敷衍了几句,再回过神来时,那个吵闹不堪的江岱,终于安静乖巧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而他的嘴里的口香糖,还没来得及吐掉。
彭靖耐心地用指腹摩挲着手心里那枚小小的钥匙,它好像是新的,而原来那间出租屋的钥匙,应该被无数人的汗液浸湿过,每次彭靖用它开门后总忍不住洗好几遍手,但他现在手里的这把,摸起来没有黏腻感,除了那些讨人喜欢的纹路,它很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