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和我谈(6)
杨繁的哨子声把大家从震惊中拉了回来:“别废话了,简航到前面去领队,跑。”
这下没人再叽歪,拖着步子跑了起来。封季萌跟在人群后面,也拖着脚步跑。除了脚步踏在塑胶跑道上的声音,队伍里有种诡异的安静,大家时不时侧着眼睛偷瞄队尾。
杨繁跟在队伍最后,眼前就是封季萌的后脑勺,霏霏细雨在他烫过的短粉毛上打出了一圈毛边。两边耳廓打满了眼,上面的钉钉环环随着跑步的颠动一闪一闪。杨繁很想说,撇开他的这糟糕的审美,光是从安全角度出发,体育课也不能戴饰品。
但他张了张嘴,却只是中气十足喊道:“同志们,冲啊!超过前面的篮球班。”
刚刚还安静得诡异的队伍,突然哄声大笑起来。
“跑不动啊,腿要断啦。”
“杨老师,冒昧问一下,您今年几岁?”
猴精的小崽子们早发现这老师开得起玩笑,一个班都跟着他变得吊儿郎当。
“对啊,杨老师,咱不跟篮球班一般见识,别去和他们比,好不好?”
杨繁冷笑:“不好,我偏要。”
“简航,加速。”
坚决拥护体育老师的课代表一得令,便疯狗似的跑了起来。
对杨繁的抱怨立马转到了简航身上。
“课代表,你这是背叛组织。”
“走,兄弟们,追上去审判这个狗腿子。”
简航带着一伙人呼啦跑到前面,后面的也拖拖拉拉加快速度跟了上去。超过龟速前进的篮球班时,有人贱兮兮地开嘲讽拉了波仇恨。篮球班也是一群好汉,哪里甘为人后。
这边嘴上叫着嚎着跑不动,篮球班追上来时,又拔腿想把人甩开。
一顿你追我赶,平时十分钟才能跑完的600米,今天三分钟就跑完了。站定后,一群人弯着腰喘大气。
杨繁又站到台阶上,吹了一声口哨:“行了,别喘了。都给我站好,做下准备运动,然后我们进入今天的正题。”
一阵“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后,今天的正题是两人一组相互垫球。
杨繁叫来简航,两人摆好姿势,互相传了几个球。杨繁一边讲解:“跟上节课的动作要点差不多,半蹲下去,靠腰腿发力,手腕将球垫给对方。看清楚了吗?”
大家拖着声音回答:“看~清~楚~啦!”
“好,那两人一组,你们自己组队。”杨繁看着一帮跟老头老太太一样挪不动步子的青少年,愁得拍着巴掌催促他们,“麻溜地,这就跟耍朋友一样,看上了谁就买定离手,手慢则无的道理不懂?”
大家“鹅鹅鹅”地笑着,开始找朋友或者熟悉的人组队。简航找到了侯文,侯文却偏着头去看封季萌。
“别看了,你觉得他想跟你组队垫球么?”
封季萌那双手已经规规矩矩放裤兜里揣好了。他一脸寡淡的样子,眼神已经飘到了半空中,不知道什么才能让他感兴趣,反正对着排球是完全提不起兴趣。
眼看两两组队已经组完了,还真就单剩下他一个。而这个结果似乎正如了他的愿,他把飘在空中的目光扯下来,四处寻摸着找个遮雨的地儿蹲到下课。
球场边上大礼堂的屋檐够宽,底下是装篮球和排球的筐子,旁边还有两把椅子。
封季萌抬腿儿要走,杨繁喊道:“封季萌,过来,跟我练。”
封季萌一直飘忽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实处——杨繁的脸上。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往杨繁这边转过了身。
杨繁一脸严肃,下巴一支:“你那双手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么,揣兜里干啥?拿出来接球。”
封季萌把手拿了出来。
杨繁一个标准的球垫过去,显然,封季萌连球都没摸过,怎么可能接住。排球打在他胸膛上,然后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杨繁捡起球,没再把球给他垫过去,而是走过去抓起封季萌的手并到一起:“这个姿势接球,用这儿,手腕这一段,蹲下去,腰腿向上发力。”
说着在旁边把球抛给他,封季萌就着杨繁给他并上的手腕,把球垫了起来。
“就这么垫,别让球落地。”
封季萌举着胳膊,仰着下巴,机械地垫着球,如此反复几次,倒是有模有样,能一连垫上十几下。但只要球路稍微偏了一点,他就跟双脚焊死了似的,绝不会挪步去接,看着球往地上滚。
杨繁简直没了脾气,把球抢过来:“现在我传给你,你给我垫回来。”
杨繁把球给封季萌垫了过去,这次封季萌接到了,但是传给杨繁的球路刁钻。杨繁迈开长腿,用芭蕾舞大踢腿的步子飞跑两步,把球接住,连着垫了好几下,终于把球垫回正道,才给封季萌垫了过去,刚好落到他方便垫回来的位置上。
如此反复,倒不是封季萌故意让杨繁全场乱窜,他第一次玩排球,就这个水平。
他把这看成是杨繁对他紧咬不放的报应。
球垫了一阵,简航和几个学生抱着球过来提建议:“杨哥,我们去年就学的排球,一节课光是垫球有点太无聊了。”
杨繁气喘吁吁停下来:“你们多少人是学过排球的?”
一个班三十九人,有十二个都举起了手。
“行吧,你们刚好分两队打比赛,我带其他人旁边去练。”
得到了许可的人开始兴奋组队,侯文技术太差,两边都不要他,只有简航看在同桌情谊上,捏着鼻子把他捡走塞自己队伍里了。
封季萌第一次近距离看人打排球赛,就在场边多驻足了一会儿。
杨繁凑过来,他实在是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嘴欠:“啧啧,你人缘还真是差啊,你看全班就没个人愿意跟你组队的。”
说着他拍了拍封季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少年,还是多交点朋友吧。”
封季萌突然侧目看了杨繁一眼,那眼神颇有深意。
杨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怎么?”
“据说嘴坏的人实际上都活得很苦。”说完封季萌对杨繁弯了弯嘴角。
他嘴角一弯,面颊中央就浮起两个浅酒窝,看得杨繁一愣。但除此之外,封季萌其他面部肌肉压根没动,等杨繁回过味儿发现这是个皮笑肉不笑的冷笑后,封季萌已经走开了。
杨繁额角的青筋忍不住崩出来跳了跳,磨着后槽牙想,这真是个盖了章的小混蛋。
塑胶球场不积水,但细雨蒙蒙,一节课下来,大家除了头发上跟撒了白糖似的,衣服上或多或少有几个被球蹭下的水印子。
封季萌就穿了一件T恤,被汗水和雨水润得半干不湿,脏兮兮的,坐回教室擦了半天,最后放弃了。
“你今天竟然主动去上了体育课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张腾屁股一抬,靠坐在了封季萌的桌面上。
封季萌原本懒散的目光聚成一束,落在张腾屁股底下那块桌面上,皱了眉。
“起来。”封季萌说。
这段时间封季萌对他的挑衅一直没什么反应,这让张腾的气焰越来越盛的同时,也越来越憋闷,封季萌眼里压根没他这个人似的。这不是小看他是什么?无知无畏的校霸受得住别人的敌视,可受不了藐视。
封季萌终于正眼看他了,张腾非但没有起来,反而开始蹬鼻子上脸。
“你的大姨妈好了?”
张腾声音不小,吸引了周围一圈人的目光,有厌恶,有蔑视,特别是侯文,如果目光长了牙齿,那他简直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对于这些目光,张腾得意洋洋照单全收了。
“起来,别坐我桌子上。”封季萌再次要求道。
张腾没说什么,起来了。
封季萌把头埋了下去,在抽屉里摸出来一沓湿纸巾,但是含酒精消毒的好像用完了,他把整个头都弯下去翻找起来。
“张腾,”女生较尖厉的声音,“你有病啊,还给我,你……”
“借你用,用完记得还个新的给周琴琴哦。”张腾再次来到封季萌旁边,塌着眼角,笑得有些猥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