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夜流光(13)
鸿声贸易经过数月的暗中收购,已从两位长江实业的老股东那里购走40%的股份。加之长江实业近年经营不善,即将资产重组的消息闹得人心惶惶,不少散户担心利空消息会重挫股价,纷纷对外抛售,鸿声则趁机从中大量购股,稳步增持。待到顾远航获悉消息,鸿声贸易已在长江实业持股超过50%,一跃成为公司的最大股东。
这并非一场巧夺天工的收购案,鸿声就胜在钱多手黑,不到一年的时间,生生架空了顾远航。
顾远航被一脸蒙圈的秘书领进会议室时,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看着形容陌生的沈卓坐在长桌一头,身后环伺四个高大冷峻的黑衣男子;而原本属于他的两名亲信,则在一旁陪着沈卓聊天,他才猛然醒悟过来,这一次是彻底塌天了。
顾远航本是资质平平的二世祖,从父母手中继承了公司,后又倚靠周家的扶持在平州本地混得风生水起。尽管近些年的业绩不如从前,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遇上这种恶意收购的业内竞争,更想不出有谁会把自己这间公司当众眼中钉。
沈卓什么解答也不给他,只对他说,“我们大老板在楼下等你。”
说着,面色从容地站起来,踱步到窗边,指了指大楼侧面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顾总自己下去和他谈谈吧。”
顾远航刚才急急匆匆上了楼,现在又被支使下去见什么大老板,他本来脾气就臭,这时觉得自己被沈卓耍得团团转了,嘴里骂骂咧咧,上来就要推人。却被沈卓身后的一名保镖出手神速地截住,继而反剪着他的手,逼得他龇牙咧嘴地叫着,“痛痛痛...快松开...!”
沈卓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眼看着顾远航被保镖拖着一路痛呼,与自己已经隔出五六米远,这才抬手叫停保镖,又说了一次,“我们大老板没什么耐心,你要再不去见他,只怕长江实业就要败在你手里了。”
顾远航气得七窍生烟,想要通知律师过来,回头一看就连秘书也没了踪影。那两位昔日的亲信还在落井下石,“顾老板,今时不同往日了,您还是识趣一点吧。”
顾远航根本无计可施,阴沉着一张脸又从直达电梯下了楼,走到黑色辉昂车边时,司机从驾驶座跑过来,给他开了门。
他又气又怕、心里没底,低探着身,想看一看车里坐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那一张侧脸转向他的一瞬,顾远航整个呆住,一股寒意顺着后脊窜起。
周朗夜面沉如水,冷眼看着他,叫了一声,“舅舅,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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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的初夏多雨。傍晚的城市陷在一片水气氤氲之中,直叫人心里惶惶不安。
顾远航双手攥紧成拳,沉默地坐在轿车后排,看着车窗外恍惚难辨的街景和那些面目模糊的路人,一时间竟有种跳车的冲动。
周朗夜平声说,“今天是我母亲的冥诞,你还记得吗?”
顾远航几不可察地抖了抖,没有吭声。
他们正在去往城北墓园的路上,这时适逢交通晚高峰,此行至少一小时。顾远航只坐了十几分钟,便觉得车内冷气形同虚设,自己身上说不出的闷热难熬。
轿车行至一个路口停下,顾远航终于忍不住开口,试图缓和气氛,“你刚回来平州,不清楚周家在这里势力。要有什么困难,舅舅是可以帮你的。”
周朗夜却不理他,过了良久,才问,“你知道顾婵是怎么死的吗?”略一停顿,又说,“你不知道。”
顾远航哆哆嗦嗦,不忘替自己申辩,“我没有害死她……”
周朗夜并不看他,仿佛他都值不得自己的一眼,“是,你只是把她送到了周泽的床上,尽管她那时还是个不到20岁的大二学生。”
话说到这里,场面已经很难看。
顾远航又怯又恼,不甘被周朗夜一个小辈挟制,终于扬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次回来是替顾婵报仇的。先拿我开刀是吧?周朗夜你太天真了,你自己还冠着周家的姓呢!”
他转头见周朗夜毫无反应,又愤愤道,“在平州的地界,向来是周氏一家独大,你有本事冲着他们去呀?照着我这个软柿子捏算什么本事!”
周朗夜不疾不徐,淡淡扫他一眼,“别着急舅舅,账要一笔一笔算,事情也要一件一件地做,是吧?”
顾远航还在分辨他话里的含义,周朗夜从手边的文件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扔到他面前,“你去日本私会情人,出手就是爱马仕的铂金包,一晚总统套房30万日元,舅妈她知道吗?”
继而又扔出一份文件,“顾嘉快结婚了吧?如果让男方发现她曾经吸食大麻被捕,还是你暗地里花钱买通关系把她放出来,你猜猜他们会不会愿意再娶你女儿?下次汇款别用对公账户,每一笔流水都清清楚楚。”
最后抛出的则是一个小巧U盘,“背着周泽在外面做短贷公司,打的是法律擦边球,借的却是周氏的名号。如果周泽知道你这个小舅子这么人心不足,你们还有没有来日方长?长江实业下一轮的融资,恐怕你是没法给股东交代了。”
顾远航四面楚歌,脸白如纸。周朗夜不声不显,教他做人。
轿车还在雨雾中穿行,雨刮器发出令人郁躁的闷响。也不知过了多久,顾远航低着声说,“朗夜,有事好商量。”
墓园也快到了,那些灰白的石碑伫立在成片的山原间,透出一种诡异瘆人的肃穆感。
寻常人不会在这种时候前来扫墓,顾远航下车时脚有些抖,喉咙梗得发痛,平日里应酬不断的手机不知为何这一路异常安静,连一条简讯都不曾收到。
他在心里无端地想,周朗夜才多少岁?至多不过二十七八吧,怎么竟能给他这样强烈的威慑。
司机和保镖各撑了一把黑伞,分别站在周朗夜和顾远航身旁。
周朗夜手拿一把白菊,穿着黑色西装站在伞下,身形孤挺,说,“走吧舅舅,去看看你妹妹,和她好好说说话。”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后面还有一章~
第14章 不用,你别走
周朗夜回到平州以后,常常会做一个梦。
他抱着顾婵的骨灰,坐在空无一人的机舱里,舱外是黯淡的天幕与无边的浮云。
顾婵死的这一年,周朗夜26岁。此前的人生中,他享受过荣华富贵,看惯了世态炎凉,也经历了太多的颠沛流离。
他英俊、睿智、风度翩翩,在北美的华人社交圈里,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周泽的私生子,周家的小少爷。而他的母亲顾婵,则是长达二十余年都未能扶正的情人。
顾婵也曾满怀希望,给周朗夜取这个名字,寓意着长夜将尽,寓意着天光破晓,也寓意着柳暗花明。
可惜人心叵测,她最终等来的,只是余生数不尽的意难平和不堪言。
她死前的几个月,曾有一次对周朗夜说,“妈妈近来总是梦到以前的事,大概是想念平州的水土了。”
周朗夜那时还劝他,再等一等,或许周泽就会安排她回国。谁知顾婵早已心灰意冷,无暇再指盼。
周朗夜独自操办了母亲的葬礼,拿到了火化后的骨灰,又在温哥华暗中筹谋了一切。
顾婵猝然离世,反倒促成了他的最终回国。
周家以为他无所倚靠了,带着几分施舍怜悯、几分居高临下的恩赐,同意他返回平州。周朗夜自愿拿了一个好似边角余料的恒鑫能源,时常带着新欢出入高档会所,又零零星星地相过几回亲,见的都是名门大户的小姐,人家对他统一的满意,他却是不回应不拒绝,一付游戏人间的做派。
父亲周泽情愿就这么养着他,周泽的正房吴萱则渐渐对他卸了戒心。
周朗夜眼看着舅舅顾远航跪在母亲墓前,虚情假意地道着歉,心里反而空荡荡地,什么念想也没有。
顾远航说了些自己与顾婵小时候的事,周朗夜从前没听母亲提过,那些难言的酸涩终于一点一点从心底浮现起来。他看着伞沿落下成串的水滴,心道,这些就当是他周朗夜的眼泪了,天地为证,那些亏欠顾婵的人总要一个一个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