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夜流光(54)
宅子里很空,可是白辉的痕迹又像是无所不在。
门口的衣架上挂着他的羊毛围巾,客厅里堆着他拆封后还未看完的昆汀合集,楼梯上有去年圣诞节他亲手挂上的槲寄生花环。总之,是白辉把周朗夜这栋原本冷清得好像一处样板间的房子,变得有了值得留恋的人情味。
白辉离开的迹象并不明显。周朗夜经过厨房时还在想,就在几天前,自己结束一场应酬返家后,白辉还披着衣服起来,给他倒了一碗醒酒汤。
直到周朗夜走进二楼卧室,看到地板上滴落的血迹,还有那扇通往阳台的敞开着的推拉门,这才定住不动了。
卧室比别的房间都冷了许多,那么多个夜晚留下的缠绵温存,好像被吹得一点不剩了。周朗夜站在风口处,昨晚发生的一切直到这时才开始发挥那种撕心裂肺的后劲。
随后他看到了外面围栏上似乎放着一个银色的戒圈。
周朗夜迟疑了一下,慢慢走上阳台,把戒指拿了起来。这处墙角有不少玻璃碎片,想来白辉当时是先在这里摘下戒指,又敲碎了香水瓶,然后才坐到靠近下坡路面的那根护栏上的。
戒指被攥进了掌心,他终于意识到一切都不可挽回了。那个曾经站在花园里冲他微笑,抱着他说“你不走好不好”,在电影院里偷偷吻他,又在重逢后因他随口一句话等了数个小时,还为了他拒绝过各种片约,总是对他言听计从甚至频频让步的人,终于彻底走出了周朗夜的生命。
周朗夜握紧戒指,回房倒在床上。
已经接近24小时没有阖眼,这一次他终于被深重的倦意拖住了。他漂浮在将睡未睡的意识边缘,不由自主地忆起了无数个与白辉一同经历的片段。过去的这些事,周朗夜是从来不会回想的,现在却一帧一帧在他记忆里倒放,每个画面都那么清晰,又那么遥不可及。
从此周朗夜的梦里一定翻来覆去都是白辉的身影了......周朗夜在睡去前这样想着。
而白辉的梦里呢,恐怕是不会再有周朗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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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辉是在一周以后出院的。他身上的几处伤口还没到拆线的时间,如果用手指抚摸,就会感受到那上面凹凸不平的缝合痕迹。
但他自己不怎么在意,自从入院以后,面对容貌的损伤,以及颈部和手腕处同样明显的疤痕,白辉都没有表现得自怨自艾。
是他自己下手割的,就算有一时的意气,总归让他从那段过往之中摆脱出来了。白辉觉得就算受伤也很值。
相较于姐姐白翎在此事上的讳莫如深,白辉倒显出几分超龄的豁达。甚至就连白翎害怕触及他的伤心事,提议带他换一个城市养伤,白辉也只是笑笑,说,“周家的势力这么大,就算离开了平州,也未必真能摆脱得掉。”
他并不忌讳谈到周朗夜,关于自己身上贴着的各种不光彩的标签,白辉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撕掉这些负面评价。所以与其推诿逃避,不如直面他有过的一切。
毕竟那场爱情,也曾和他的灵魂血肉长在一起,不经过刮骨之痛,无法轻易拿掉。
他爱了周朗夜将近七年。人生又有多少个七年可以蹉跎呢。
白辉经历生死一劫,爱恨什么的,有如镜花水月,他捞不起来,也就不会再惦记了。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可以从此放下。
周朗夜这个人,他总还是了解的,既然言明了要放他走,应该不会反悔。尤其当白辉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张疤痕蜿蜒的脸时,也会释然地想,如今就连容貌也变了,想必周朗夜不会再对他有什么兴趣。
他出院那天是个周末,午后的平州难得出了一点太阳,像是在祝福他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白翎事先在电话里和他约定了开车来接他。白辉没有什么行李可带,独自一人拎着一个背包,戴着口罩和棒球帽,走到了住院大楼的门口。
远远就见着白翎常开的那辆Minicooper,排着环形的车队,匀速驶到了他跟前。
白辉上了车,白翎很有仪式感地把一束事先准备好的花塞到他怀里,说,“祝贺出院。”
白辉收下了,笑说,“谢谢姐。”
白翎加快车速,往医院外的道路驶去,一面对他说,“你先在我那儿住一阵子,我有空就陪你看看周边新开的楼盘。如果看到喜欢的户型,你就直接拍板。”
白辉望着外面一闪而过的街景,委婉地拒绝,“你忙你的事吧,我联系了中介明天带我看几套出租房,应该很快就会选定住处。”
开车回家的几十分钟里,白翎始终没能说服白辉接受她的帮助。最后他们驶进了地下车库,她有点无奈地在空无一人的地库里发泄似地摁了一下喇叭,微愠道,“我们白辉现在长大了,要出去独立生活,不要我这个姐姐了!”
白辉有点哭笑不得,待到车停稳了,他伸手把白翎揽过来,吻了一下她的头发,说,“我主要是担心有我这么大一个电灯泡挂在家里,影响你和姐夫恩爱。”
有些感情是患难中得见的,白翎与工程师男友两年不温不火的相处在白家遭遇变故之后反而深厚了许多,也因此认清对方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白辉由衷为他们高兴。
这晚白翎在家做了一顿火锅,考虑到白辉的伤口情况,她把锅底的口味调得很清淡。
刚刚由男友荣升为未婚夫的万彼德在晚些时候提着蛋糕登门。他比白翎略小两岁,在本地一家资金雄厚的设计事务所担任主管,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常戴一副有框眼镜,穿着羽绒服和蓝色水洗白牛仔裤,一看就是那种聪明务实的海归人士。
白辉为他开门,很自然地叫万彼德“姐夫”。万彼德好像对这个称谓很受用,略显拘谨的表情一下就开朗起来,主动和白辉聊了好些话题。
到了快吃饭时,白辉帮忙布置碗筷,发觉白翎准备的餐具都是四人份的,不禁有些意外地问她,“还有客人要来吗?”
白翎看了看墙上的钟,有点神秘的冲他眨眼,说,“是一位你也认识的老朋友。”
白辉连猜了几个人,白翎都摇头否认了。门铃正好在这时响起,白翎推了他一把,让他去开门。
外面的楼道上站着梁青野,他一手拿着红酒和花束,另只手提着一个大礼袋。
白辉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梁青野站着他跟前,难掩激动地冲他笑了一下,举起手里的纸袋,“《使命召唤》刚发售的新版游戏,我买了一套带过来,今晚好好玩儿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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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到了,平州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周朗夜坐在车里,他的车则停在骨科医院一个正对着进出通道又不太显眼的角落。
这是他近来的每个星期里最为期待的一段时间。
白辉总会在每周二五的下午四点准时出现在医院门口,为他看诊的专家是周朗夜暗地里协调安排的,为了做得不露痕迹,周朗夜为此颇费了些心思。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宜冒然尝试挽回白辉,他们之间的心结太深,理应给白辉一些时间缓冲。所以他四处咨询机构,聘请专家,借由各种途径安排白辉就诊,希望能让白辉此前留下的旧伤先得以痊愈。
算来这已是他来医院暗中蹲点的第四周了,周朗夜隔着车窗,远远地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下了出租,背着一只单肩包,随着人流进入门诊大楼。
由于距离相隔太远,周朗夜也看得不怎么分明,就那么匆匆的几眼,他努力辨别的白辉的样子——似乎不如此前消瘦了,外套像是新买的,以前没看他穿过,头发剪短了些,步伐迈得很快。尽管只是一个侧影,可是仍然那么好看。
周朗夜的视线一直注视着白辉,直到他完全消失在玻璃门后。接下来的将近两个小时,周朗夜在车里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算着时间,到了白辉快出来的点,他放下手中的笔电,又开始望向远处的大楼出入口。
一辆路虎慢慢停靠在旋转门外,没过多久,白辉也步出了门诊大厅。
周朗夜心里忽然紧了紧,不知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暗暗攥住了手。
白辉走向那辆银色路虎,像是隐隐笑了一下,很自然地侧身坐进了副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