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恢复了一些平静,说:
“他在信上还提到了一件事。他说你有残疾——但没说具体是什么。”
“我想他是指我的阅读障碍。”埃瑞克说。“弗里茨总觉得因为我跟一些视障孩子一起上辅助教育中心,我也属于残疾人。但其实我的情况算不上是残疾,只是让我在日常生活里有一点不方便,而且我也基本上克服了那些。”
“嗯,他显然认为你还是需要帮助。——事实上他是写了,要我来照顾你。”
埃瑞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有一点尴尬,然而更多的是感激,和无可名状的伤感。
“我在气头过了以后,想了很久。”菲里克斯说。“我觉得我不想要弗里茨的钱,但我也不想给你——因为我讨厌你。我其实有点想实现我从前的夸口:把那个破馆子一把火烧掉,或者一点点地砸掉。但是如果你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可怜,我这么做就太像一个混蛋。
“所以我决定自己来看一下。毕竟我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小孩,我知道恨一个你从没见过也完全不了解的人其实是出于想象和自己感情发泄的需要,而不是那个人真有那么可恨。我打算来认识你,确定一下你是什么样的人,再决定是否要把我的那份财产送给你。”
他抬起头来看着埃瑞克。
“所以,你能想象,在你给我看过了你的身份证后——我过了好几分钟才意识到你就是那个我一直仇恨着的埃瑞克·贝尔格曼的时候——我有多么错愕么?”他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仿佛觉得有点好笑的表情。“我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打算来照顾一个我想象中可怜兮兮的残疾小孩,结果却看到了一个一米九几的肌肉结实的魁梧男人,有着枫糖一样的眼睛和可爱卷发,身材性感得迷死人。”
埃瑞克有点脸红。他回想着那一天的情形。“我想你掩饰得不错。”他低声说。
“其实并不好。”菲里克斯说。“我有点惊慌失措。我发现你不知道我是谁:因为我用了我母亲娘家的姓,而她再婚后改随了夫姓。我突然发现我根本没勇气向你承认我的身份和来意,就匆忙编造了一个故事。本来以我的习惯,我肯定不会向一个刚认识的人马上讲述起自己的出身经历,我会那么主动地说出来是因为那些是我编造的东西。——我想打消你的疑心,好让你不要把我和加拿大那边的泰勒一家人联系起来。”
“是为了这个原因,你才想要住到我家里来的吗?”
“是的,比那更复杂些,”菲里克斯说。“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没时间来仔细考虑,只能凭感觉行事。而且我差点儿就露馅了:你还记得我看见攀岩馆的那一刻么?我完全是呆在了那里。当时我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走,逃得远远的,再不要看到它。——是你把我拉了回来。”
“我?”
“是的。你那么的……令人安心。”菲里克斯说。“你一直给我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在你身边,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紧。你非常好心,非常温柔。——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
“我想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在第一天夜里在你的手臂里痛哭流涕。我多少是失去了控制,我没想到过去了那么多年之后,这儿的一切仍然能够触发我的回忆和……情绪。在那个房间里,感觉那些过去的事情就像雪崩一样迎头劈面地砸下来……让我觉得好像是被埋在了雪底下,冷得要命,而我爬不出来:我太累了,一点儿也动不了。所以当你伸手来拉我的时候我没办法不让自己靠到你怀里去,那儿是那么温暖……而且我想那不要紧,反正你什么也不知道,在你这里是不会有事的。
“当然第二天我清醒过来就后悔了。我觉得我完全是利用了你。”他阻止了埃瑞克想要反驳的企图,迅速地说道。“说实话那个房子对我的精神状态影响很大,一下子有太多的情绪……让我感觉很混乱,甚至我都不知道我吻你是不是出于潜意识里的报复念头:因为弗里茨是那么恐同,而你是他所中意的儿子。”
“菲里克斯,我觉得,弗里茨并不恐同。”埃瑞克说。“他只是没准备好。他是上一代人,他脑袋里的知识体系和我们不一样,所以他会一时惊慌,反应过度。——我想他过后一定非常后悔他对你说过的那些恶毒的话,但是他做不到向你来承认。”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跟他说起过,我对彼特的感觉。”埃瑞克低下头,看了一眼墓碑。“汉娜跟我分手后,我有段时间非常伤心,非常沮丧……弗里茨一直陪着我。有一天我跟他说了我们三个人的事情,原原本本地。”
菲里克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他知道你对一个男人有过那种感觉?”
“是的。他很平静地接受了,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说任何不合适的话。”
“……我简直不敢相信。”菲里克斯说。“他竟然没有当场心脏病发作死掉。”
“事实上他还建议我去找彼特谈一次。”埃瑞克说。“他说我们应该有勇气去做一些事情,哪怕知道多半没有结果,但至少事后不会后悔自己什么也没做。”
“听起来简直像那种最合乎理想的家长的反应。那你做了吗?”
“是的。我去了柏林,见到了彼特。当然我没有向他表白——那毕竟很不合适。我只是尽可能地向他解释了一些事,向他好好地道歉。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么善良和热心,帮助过我那么多次。他根本不该被那样伤害,倘若我当时能够更聪明、更成熟一些的话。”
“埃瑞克,我觉得你对自己太过苛刻。”菲里克斯说。“你那时才十六七岁。在那个年纪上差不多所有人都是个混蛋,或者会做出些混蛋的事情。”
埃瑞克微笑了一下。“彼特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想是因为他向来宽宏大量,而且他后来过得很幸福,所以很容易原谅我。他两年前结婚了,现在是一对非常可爱的双胞胎的父亲。——我们在圣诞节会互寄明信片。”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所以我非常感激弗里茨对我的那个建议,没有它我恐怕是不会有那个勇气的。”
“我觉得你在让我重新感到需要恨你。”菲里克斯用他那种轻快讥嘲的口吻说。“你让我感到我那个混账老爹把所有混蛋行为都赏赐给了我以后,把深情体贴而又健康的父爱全给了你。”
“我觉得并不是那样。”埃瑞克说。“我觉得他会那样对我是因为你——他应该是在你们吵翻了以后自己去读了一些东西,修正了原先的看法,否则他后来决不可能有那种表现。而且……你知道么,他从来没向我提起你。”
“因为他早就忘记我了。或者巴不得忘掉我。”他有些声音发哑。
“不,我觉得他没有忘记。他只是不能谈论那些事。有些人对于牵涉到他们越多情感的东西越是不能提起。弗里茨就是那样的人。……他向我提出了建议,让我有勇气去修补过去的错误,但他自己做不到。因为他的错误要大得多,困难得多。”
他停下来想了一下,然后问道:
“菲里克斯,你还带着那封信吗?”
菲里克斯在外套内侧的口袋里翻了一下,扯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你想要看一下吗?”
“你能读给我听么?”
“当然。”
他展开了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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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里克斯,
我希望我给你写过信。我试过。但太困难了。我一直没能做到。而且我不知道,言语造成的后果是否能用言语来弥补。
我写这封信是为了同你告别,我将不久于人世。我没有时间再做什么。我恐怕也做不好。
我想请你帮助我一件事。律师告诉我你是我的法定继承人,因此我的遗产会在埃瑞克和你之间平分。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现金付给你,我还欠着你母亲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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