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初中那会儿,看三毛的书,看到荷西因为潜水过世,我很不能接受。”程越溪幽幽道,“人不该那样就没有了。死了的人生命戛然而止,固然可怜,但活着的人,却一直被他的死亡囚禁灵魂,不是更可怜吗?”
曾琦点头:“是啊。”
程越溪叹道:“但是,知道潜水可能会出事,三毛也不可能阻止得了荷西。活着,就是会死的。”
曾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早就知道,程越溪虽是一个务实派,但他的精神非常敏感纤细感性,他总比大多数人想得更多。
程越溪说:“我知道滑翔很危险,我也劝过景心哥,我说,每年都有出事的人,你要多想想。”
曾琦震惊:“是他非要去学滑翔的吗?”
程越溪点头:“对。”
曾琦:“为什么?他不是一个很谨慎的,一心求稳的人吗?为什么会爱上滑翔?”
程越溪修长白皙的手指尖不断从玻璃杯壁上蹭过,手指在水杯中水的折射下扭曲,他呆呆地看着那扭曲的光影,道:“怎么会。从不同的角度看,人都是不一样的。你所见的景心哥,和我见的,肯定也不一样。景心哥要是是一个谨慎的,一心求稳的人,他会十几岁就表现自己的异于大多数人的性向吗?他会不结婚不把自己藏于所有人同样的状态里吗?他一直就很冒险啊。”
曾琦看着程越溪,道:“我的确没有认真地去想过景心哥。”
程越溪叹道:“也许的确是和我在一起太久了吧,他可能觉得和我在一起生活有些太无聊了,而且工作上也做得顺了,没有太多激情。他对我讲,他高中时曾经想过逃出家去,去组个地下乐队。”
曾琦再次流露出惊讶,“真是看不出来。”
程越溪:“我就让他要是喜欢,中年了去组个地下乐队也可以。但他说他现在不喜欢地下乐队了。他想去学跳伞和滑翔。一个是感受地球的引力扑向大地,一个是对抗引力,感受风的力量。”
曾琦心说赵景心这真是闲的?难道不该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
程越溪道:“我总不能拦着他不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他想去做就去做吧。我工作太忙,之后也没管他了。”
程越溪这话讲得轻松,但他的神色却显得很沉重,他侧过头看了看曾琦,“你说,我是不是当时应该把话讲得严厉一点,让他不要去做这些危险的事。”
曾琦道:“就像你无法让景心哥不要孩子,景心哥也无法让你一定要孩子一样,这种事,是无法改变的。即使你俩是情侣,在这之前,你俩更是你们自己。景心哥都多大年纪了,他做的任何事,都应该他自己负责任。也许你会自责,但我觉得,这事是景心哥对不住你,不是你对不住他。你不是也说,死了固然可怜,但活着的人不是更可怜吗?”
程越溪垂下了头去,道:“那话,本来就是我自我暗示,让自己好过一点的话而已。”
曾琦声音顿时变得分外严厉,这份严厉,他甚至从没有对任何人用过:“你觉得这是你的自我开脱吗?难道景心哥出事了,你真觉得这是你的责任?要是你真这样想的话,那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要认为是我的责任吗?”
程越溪有气无力地看着曾琦:“这关你什么事?”
曾琦道:“要是你大一的时候说要和赵景心在一起,我就打骂你一顿,让你不和他在一起,那会有现在这些事吗?”
程越溪就差给他一个白眼。
曾琦不想再讨论这些事,转换话题道:“我觉得你这样仓促地去租一个房子住,很不好,你还是去我那里住吧。”
程越溪愣了愣,没想到曾琦又把话题转回来了。
“我为什么要去你那里住,我房子都租好了。”
“现在租房住出很多问题,我家房子那么大,足够你住了,你为什么不去住。”曾琦讲得非常理所当然。
程越溪无奈道:“哪有你这样的。”
曾琦:“我又怎么了?你去我那里住,不比租房住好吗?”
程越溪:“我不想去。我最近希望独处,我想自己待着。”
曾琦:“那更不行,我看你状态很不对劲。你这种时候做出的决定,我认为不是出自理智,你应该好好休养一阵,有精神仔细思索你今后的人生时,再做决定。”
“你烦不烦?!”程越溪皱眉瞪着他。
曾琦:“我哪里烦了?”
程越溪把冰糖放进水杯里,看着糖块落进杯底,低声道:“你哪里都烦人。”
曾琦听了倒也不生气,说:“好了,我们回去给你收拾东西。一直在这里坐着也是浪费时间。”
程越溪道:“你赶紧走。”
曾琦一面按了铃叫服务员结账,一面对程越溪说:“我只是让你去我家住,我又不是要限制你什么,你去了,只要不是做伤害自己的事,我才不会管你。”
程越溪说:“我不想去。”
曾琦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俩是什么关系,怎么这时候和我这么见外。”
程越溪道:“对,就是这样。我一个大老爷们,不该有点自尊心吗?你就让我有点自尊,不要去承你这些人情不行?”
曾琦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一些,随即,他就一副被侮辱的表情:“你什么意思!”
程越溪笑笑,“好了,好了,开玩笑的。乖啊,不要闹了。”
“草!”曾琦恼怒道:“程越溪,你这样太过分了,以前还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其实就是耍耍嘴皮子,对吧?”
程越溪推了推他:“好了,别再闹了。我心里烦着呢,你也不知道善解人意一点,这种时候还要争宠。”
曾琦道:“滚哦,我是什么人,我还要怎么善解人意?”
两人在角落里拉拉扯扯,连要过来询问他们有什么需求的服务员都等不下去了,不得不过来打断了两人的“打情骂俏”,说:“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
曾琦说:“麻烦,结账。扫微信可以吗?”
服务员道:“好。”
曾琦结了账,把程越溪从椅子里扯了出来,一手抓着自己的文件,一手扯着他往咖啡厅外走。
因为两人都长得很高,又相貌不俗,倒惹了不少人往两人身上看。
下了楼,曾琦道:“我把车开进你们小区去,可以不?”
程越溪总算掰开了他一直箍着自己手腕的手,道:“曾琦,我知道你很关心我,但我真的不想去你那里住。你回去吧。”
曾琦道:“不行。”
程越溪被他气笑了:“你这人,以前也没见是这样固执啊。”
曾琦道:“我就是很后悔以前对你没有这样固执。越溪,你就当是我自私吧。要是你遇到如今这样的难事,我还放心地让你自己一个人待着,我去忙我自己的事,那要是你出什么事了,你让我以后怎么想。难道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我和你的关系,只是萍水相逢,我可以在你出任何事后,只唏嘘一下就能把这事揭过去了?”
夜色在这座拥有一两千万人口的都市里荡漾,人和人的联系,形成的密密麻麻的网,让每一处光明和黑暗,都像是带上了感情。有的地方,是人的来处;有的地方,是人的归处;有的地方,是人的思念里;有的地方,在人的梦境里……
程越溪安静地看着曾琦,最后不得不妥协了,他低声道:“你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样烦人。”
曾琦道:“你是除我妈之外,唯一说我烦的人。”
“那我真是荣幸,和你妈变成同辈的人了。”程越溪说着往自己即将搬离的曾经的家走去。
曾琦只得赶紧跟了上去,道:“那我以后给你拜年,芋堰芋堰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这个晚辈包个红包。”
程越溪道:“你想得美。”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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