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正整理案宗,忽见面前伸出一只手掌。许知渺笑意并不到眼底,压低声音说:“企业案还不够你打,现在要来刑事分一杯羹,还是说,这案子有什么蹊跷?我看周溯息并不是能交出百万诉讼费的家伙。”
江屿挑挑眉,玩笑道:“我偶尔也是会为爱发电的。”
许知渺嗤笑一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只怕你丢了‘百分百胜率’的名头。”
江屿道:“这就不劳您操心了。”
徐衍昕走进法院时,早已开庭。自从他回到家住,便很少出门,几日都在书桌前埋头看案宗,今日难得出门,自然要被徐昭拦住盘问。他喘着气,在注目下找到位置坐下。江屿坐在被告律师席,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倒是询问证人的原告律师许知渺古怪地看了他眼。
大爷站在证人席,明显有些局促,而盘问他的许知渺却西装笔挺,站姿笔直。
“请问您的姓名是?”
“赵,赵平。”
许知渺却笑道:“平凡的平?”
“是的。”
徐衍昕皱了下眉,不是很懂许知渺纠结于此的意义。然而许知渺道:“然而您的身份证上写的却是土平坪。”
大爷连忙道:“哎呀,我,我都几岁了,又不识字。”
许知渺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又给大爷看了几幅图画,让他描述场景。然而大爷眯着眼睛,看了又看,道:“这,这人这么小,我怎么晓得他们在干吗?”
许知渺笑道:“您既不识字,又有视力问题,为何确信自己记得多年前的一个偶然事件?您在证词中说,原告即夏清正烫伤被告手指并且阻拦被告报警,这真是您亲眼所见吗?”
“当然是!我从来都不骗人的,你去问我们镇上的人就知道了。”
“您亲眼所见夏清正烫伤了周溯息的手指导致他失去指纹吗?”
“那小孩亲口对我这么喊了!”
许知渺像是很有耐心似的,道:“但是您有没有亲眼所见其犯罪过程?”
大爷抖着身体,急忙道:“我没有,但一个小孩怎么会拿那种事骗我!”
“小孩可是很会恶作剧的呢。”
“但他没有!”
“为什么您很确信这一点?”许知渺调整了一下姿势,道:“因为那孩子在哭?声嘶力竭地朝你喊话?您可知道小孩也是很会演戏的?戛纳电影节最年轻的影帝不过十四岁。有时,所见未必真实。”
“我分得清演戏还是真实!你,你这个黑心律师——”
法官立刻皱眉道:“请注意措辞。”
很快,大爷便被制服在座位上,朝着许知渺喊道“我没有说谎”,然而许知渺不为所动,只是冷静地望向他,他只能求助旁观者的认可,然而前来旁听的人都深知法庭的规则,所有人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他几乎求救般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徐衍昕的位置,朝他喊“他们都不信我”。然而徐衍昕只能抿紧嘴唇,看向江屿。江屿却还气定神闲地转着钢笔。不知为何,徐衍昕想起了教室最后排的那个少年,总是那样云淡风轻。
轮到江屿时,他甚至淡然地系上了西装前的纽扣,连徐衍昕都忍不住腹诽,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凹造型。江屿首先问了几个常规问题,等到大爷恢复理智后,江屿才道:“在证词中,您说‘那孩子说自己叫周溯息,主张院长烫坏了他的指纹’?这是十五年前的周溯息亲口对您说的,是吗?”
“对。”
“您看见他走进警察局了吗?”
“我,我看见了,但一两分钟便被警察推出来了。”
“作为警察局的保安,24小时内,您有没有见到警察出警?”
“没,他们说,那是小孩的恶作剧,但那孩子满手伤口。”
江屿沉吟道:“所以即使见到满手伤口的孩童,他们仍然以‘恶作剧’为由拒绝调查。他们平时对其他案件有没有同样消极办案?”
“没,没有,我记得第二天,他们为了抓一个街头抢劫犯,出动了半个警察局的人。我们丘山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大案件,但小案件不少,警察都会管的。”
“所以警局唯独对孤儿院事件闭口不谈,”江屿又问:“您可知道原告的‘幸福孤儿院’是非法经营,没有任何官方文件。”
“我,我不知道。”
“丘山其他居民呢?”
“我,我想他们肯定不知道。”
江屿好整以暇地道:“为什么您如此确信,其他居民会和您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大爷理所当然地说:“警察从来没有查过那个孤儿院,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那么联系之前警察对年幼孩童的伤害事件不管不问,是否能够说明警察局并非受到蒙蔽,而是有意地忽略‘幸福孤儿院’相关的所有事件?”
许知渺出声道:“反对,被告律师的提问有诱导性。”
江屿笑笑,似乎不受任何影响,转而对法官道:“‘幸福孤儿院’成立二十五年来,没有任何官方手续,没有经过一次调查,也没有接受过任何探查,这已经能充分说明夏清正在丘山地位不凡,导致警察有意忽视周溯息案。”
法官沉默半秒,对许知渺道:“反对无效,请被告律师继续提问。”
江屿继续对大爷道:“您还记得那日,原告和被告的穿着吗?”
“那,那孩子穿着一件很破旧的白色T恤,因为上面全是污渍,所以我印象很深刻,鞋子和裤子我不太记得了,但我记得原告的穿着,他那天和平时很不一样,穿了件宝蓝色的大衣。”
“为什么说很不一样呢?”
“他平时衣服都很破,而且都没有什么花样,我们也因此觉得他是个好院长,从来没有怀疑过,但那天他穿了件料子特别好的衣服,而且那个蓝色很少见,那孩子穿得又这么破,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江屿道:“我的询问结束了。”
坐在徐衍昕身旁的记者,自言自语地感叹道:“真厉害。”
的确。
许知渺企图证明大爷的证词并不可靠,然而江屿却不着力于证明“夏清正曾经伤害过周溯息”,而是聚焦于警察和当地政府的失职,从而证明“夏清正对周溯息具有胁迫关系”从而反证“年幼的周溯息没有勇气说谎”并且让“周溯息可能对夏清正的部分举动产生应激反应”这个想法进入所有人的脑海。
徐衍昕走出法院,深深地呼了口气。
“徐衍昕?”
他转头,便看见了张安。张安依旧是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但或许套了件皮衣,便生出几分张扬的气质。徐衍昕向来没有和人争锋相对的习惯,找了声招呼后就想溜之大吉。没想到张安竟一把抓住了他,道:“我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他那个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就是你。你早就知道了吧?被人惦记了十年,一起长大,甚至当律师的原因也是因为你,你总不可能不知道。耍我可还开心?”
徐衍昕不知如何答,只是沉默。
张安怒极反笑道:“赢的人是你,为什么要逃?”
“感情哪有输赢。”
“他因为你做律师,因为你离开中国,又因为你回到中国,”张安红着眼睛,“徐衍昕,只有赢的人才能像你这样保留尊严,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如果有一天他连你的生日都记不住,你就知道滋味了,走了,我再也不想看他的诉讼了。每次都让我忍不住再原谅他一回。”
张安作势要走,徐衍昕叫住他,道:“你们……”
他想问得太多,才不知道从何问起。而张安却了然道:“我和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我和他起初是逢场作戏,拒绝彼此的追求者,回国之后你就是那个‘场’,他想借我气你,然而你从来没有上过当,或许你潜意识里一直知道,我不可能对你构成威胁。真讽刺,他帮我搞定工作,帮我解决案子,却连家门都不肯让我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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