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做生意,我给你钱,你打架斗殴差点坐牢,是我给你保释的,虽然你是个垃圾,但我依然管着你,但你不能以我的名义去赌博,还想输光我所有的家产——但我现在想,是我错了。你想要我所有的钱,可以,即使你想要我的命,也可以,”江屿握住刀把的手指已经全然泛白,“但我不允许你动他的脑筋。”
“杀,杀了我,你也要坐牢的!”
“放心,我会陪你一起死。”
江涛看到他眼睛里的阴翳,道:“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
江涛也好,刘蓉也罢。童年时没流出来的眼泪,原来都成了恨意。而恨意又成了痛感。
纵观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原来放不下的人唯有毛猴和徐衍昕。毛猴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总能放下这个不着调的侄子。唯独徐衍昕。又是徐衍昕。这个固执的人。要是从头到尾都没遇见过徐衍昕就好了,他会烂在阴暗的角落里,长寿又孤独地过完一生。然而见了光,黑暗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
最后的一刻,他能见到的唯有江涛眼中的恐惧。
结束吧。
“江屿。”
他忽而感觉到他的衣摆正被往下拽着。
他侧过头去,听徐衍昕说:“他不值得你这样做……”
徐衍昕的衬衫已全然是血,却笑着。这个笑,像极了十年前纵身一跃前的笑容。带着莫名其妙的善意和信任。他说:“我刚刚只是有点困……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江屿,你别害怕。”
“明明我做了那么多让你失望的事情,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对你,总是有不少私心,”徐衍昕笑了笑,道,“江屿,我又有点困……”江屿抱着他,只觉得如释重负,像是重新拥有了所有。而那些后知后觉的记者鱼贯而入,看着受伤的徐衍昕和痛哭的江屿面面相觑。那个传闻中冷血律师像是个孩子似的,哭得撕心裂肺。
原来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明明直到最后一刻,他想的都是,如果早点遇见徐衍昕就好了,如果早点告诉徐衍昕就好了。
虽然徐衍昕流了不少血,险些进ICU,但好在江涛生性懦弱,刺的伤口不深,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徐衍昕还是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他想起自己昏迷前说的话便面红耳赤,那时,在救护车上,他自以为自己时日不多,望着泪眼朦胧的江屿忍不住吐露心声:如果我走了,你能不能不要爱上别人?
如此自私任性的话,真不像他说的。
但最让他面红耳赤的,莫过于昏迷前,江屿的回答,他说好。
在徐衍昕的设想里,以江屿别扭至极的性格,绝对不会承认之前的种种,所以会避着他。然而江屿不仅悉心照顾他,而且一反常态地承认了自己的感情。
那天,护士要给徐衍昕擦身,江屿讳莫如深地说,他来。徐衍昕看了眼他的神色,琢磨不出什么,但也没有说不,全把自己当砧板上的肉。
窗帘被微风吹得轻响,屋外花园里有不少小孩叽叽喳喳地闹着,而他们俩一句话都没说,江屿的动作极其温柔,不像是在擦拭,倒更像是抚摸,不带任何情色,相反,更像是在抚摸一块玉石。
徐衍昕无所适从地望着天花板,只希望时间快点过去,然而当碰到伤口周围时,江屿问:“还疼吗?”
当然是疼的。
江涛刺在左腹,虽然伤口不深,但若是再偏上几公分,便就有了性命之忧。
但徐衍昕偏偏说:“还好。”
江屿听了,只低低地笑,安静地擦拭周边的皮肤。结束后,徐衍昕坐在床边,两条小腿荡着,江屿却单膝跪地,一手握着他的小腿,静了许久,他说:“对不起。”
徐衍昕以为他说的是江涛,便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他出来后,可能会报复你,你要当心。”
江屿却说:“我不在乎他。”
窗帘被吹得低低地飘着,外面的声音都轻了,只有蔷薇的淡淡花香。
“如果我早点承认喜欢你,一直呆在你身边,你是不是就不会碰到这种事了?”
“我知道我总是让你失望,脾气很差,还让你受伤,但以后不会了。”
徐衍昕滞了呼吸。
“江屿……”
“我现在才说喜欢你,会不会太迟了?”
徐衍昕抓着床单,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江屿抬头,静静地望着他。徐衍昕的声音比风声还要轻,他说:“不迟。”
而江屿低头吻了他的膝盖。
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却让他的心尖发痒。
这个吻,好像迟来了十年。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江屿是情人眼里出哀愁。徐衍昕不过是穿着病号服在浇花,江屿却望着他空荡荡的病号服,想起许多。印象里徐衍昕一直是纤细的,加上他那棘手的病,说是脆弱也不为过。然而这样脆弱的人两次受伤都和他有关。于他而言,徐衍昕就像是太阳,不计回报地给予他温暖,然而于徐衍昕而言,他却是那个企图将太阳私藏的贪心鬼。明明爱了十年的人是他,却总是等着徐衍昕朝他伸出手,不可谓不懦弱。
然而即使是这样贪心而懦弱的他,还是赢得了太阳的垂怜。
原来所有的不幸都在此刻成了命运回馈给他的礼物。
江屿想,原来毛猴说的一点都没错,爱一个人,是无怨无悔,是不计后果。
他希望徐衍昕一辈子健健康康,平安喜乐。
江屿去见了周溯息,周溯息仍旧是那副虚弱的模样,但眼里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仿佛支撑着他的肉身。
未等周溯息说话,江屿便道:“抱歉,我不顾你的感受制定了那样的计划。”
周溯息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只是讷讷地说了声“没事”,又道:“江律不是不顾我的感受,是不相信这世上有正义。其实我原本也不信,是见到了徐律后,我才有了期待。你今天来找我,恐怕也是因为徐律吧。”
江屿一怔,本想否认,却听周溯息道:“原先你是想通过诉讼获得名利,现在你却想通过坚守他的信义获得他的认同,对吗?”
他从不知道周溯息原来是如此能言善辩的人,只说:“不,相反,是他说服了我。我以前一直认为这个世界没有公正,只有局势好坏。所以我想利用局势,替你获得公道,也趁机得些好处。然而我不过是自以为聪明罢了。踏踏实实地做好一件事,认认真真地想要替一个人辩护,这是他教给我的。正义是奢侈的,我没有资格随意安排。”
“原来如此,所以你今天只是来向我道歉的?”
“是。”
“但比起道歉,我更想要别的。”
江屿抬头看向他,周溯息说:“媒体替我搜刮了不少证据,接下来会是一个工程量浩大的诉讼。你还能担任我的律师吗?”
江屿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周溯息垂下眼睛,说:“万留说,这是他欠你的。”
“你又何必替他还人情?更何况,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如此草率地决定?”
周溯息望着窗外,幽幽道:“江律,我以为你也明白那种感受,小时候执着想要的东西,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得到了,正义也好,名利也罢,到手了才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重新回过头去看,只觉得空荡荡的。我仔细想想,让我还愿意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好像只剩下他了,不管是好是坏,总是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江屿沉默下来,难以想象这背后的绝望和苦楚。他似乎并不了解周溯息,他以为周溯息不过是个可怜的受害者,却未曾想过遭受如此惨痛经历的人,骨子里的坚韧恐怕不比他少。
周溯息见他不说话,忽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道:“不说这些了,江律可知道,为什么万留偏偏要见徐律?”
江屿抬眼看他,周溯息凑近他,轻声说:“因为喜欢,想要独揽太阳的光辉的人,可不止江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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