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游戏(8)
落座后,唐贺晓聊的第一句便是:“以归,我想了很久……我们分手吧。”
第6章 第 6 章
邵以归从来只有甩人的经验,这导致他不得不花费好几秒钟的时间来消化发生了什么事。这件简直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知道这简直就像过河拆桥,”餐桌对面,唐贺晓踌躇着措辞,看似难以启齿,却同时又神情坚定,“但是,我只能这么做。”
这一局面令邵以归心情十分郁闷。
若不是当日唐林问忽然阻止,他早就先提分手。邵以归忍不住怨愤地想。以邵以归的好胜心,这一刻恨不得不管对方什么理由,先把人重新追到手,然后再由自己甩了才好。说实话,依着邵以归以往的性子,唐贺晓这种的确“过河拆桥”的行为严重损伤他的颜面,他势必是要还以颜色的,但不知为何,这一时刻的他却想到唐林问曾经说过的那番话——勇气只在于敢做某些事,而不是所有事的言论。同样道理,胜负心也不应该泛滥于所有事。真正的胜负不在于谁把谁甩了,而在于用成熟的态度来面对分手这件事。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决定吗?”邵以归尽量心平气和地保持冷静,开口询问道。
唐贺晓自然原本便计划交代一切,并且他应该是已经打过腹稿,预演过这场对话,此时,他流利地细说从头:“昨天,我去见了我哥。”
邵以归下意识心头一紧。他忍不住拼命思索,唐贺晓与自己分手能同唐林问有什么关系?若唐贺晓停顿得久一些,他简直能想破脑袋。
幸好,唐贺晓很快接着说下去:“大哥告诉我,你人鱼线的位置上有一个胎记。”
邵以归一时没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人鱼线那儿好像是有个胎记,但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哥说,”唐贺晓一字字补充道,“你和他在矿底的那个晚上,发生了关系。”
这一句话让邵以归彻底怔住。
唐贺晓静静观察邵以归片刻,最终,缓缓说道:“看来是真的?”
邵以归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反驳等同默认,可是,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反驳。“这,怎么可能!”他分明毫不心虚,却不知为何,舌头莫名打结,一句话说得几乎有些结巴,“贺晓,你怎么会,相信那么离谱的事?”
相对邵以归难掩激愤的态度,唐贺晓异常平静,他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也觉得,即便你有出轨行为,怎么也不该是自己交往对象的哥哥。”
正在气头上的邵以归想要补充一句“而且我也瞧不上你哥哥”,可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唐贺晓继续说下去:“当时我很肯定对大哥说,这不是真的。你知道大哥是怎么回答的吗?”
邵以归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他回答了什么,毕竟我没他那么会撒谎,能说服你相信那么离谱的事。”
“他没有设法让我相信,”唐贺晓摇了摇头,缓声说,“相反,他对我说,或许他的确说了谎,但这不重要,问题的关键是,面对他的说辞,我究竟相不相信你?”
听了这一番话,邵以归慢慢平静下来。
他讨厌被人栽赃或者冤枉,可听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不是陷害。这和他与唐林问之间发生过什么未发生过什么没有任何关系,关键在于,唐贺晓相不相信他。
——关键在于,他值不值得被唐贺晓相信。
唐贺晓注视着邵以归,有一会儿眼睛里是悲哀和伤心。“我想,你也知道这个答案,关于我相不相信你的问题。”
邵以归缓缓点头,说:“你不相信。”
唐贺晓纠正他的说辞道:“是我不敢相信。”
邵以归自嘲地轻笑了一下,说:“看来我做情人还挺失败的。”
“我也很失败。”唐贺晓垂下眼帘低声说,“其实一开始我就根本不该同意。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我却作出了错误的决定。”
在一开始的时候,唐贺晓怎么可能知道邵以归是怎样的人?邵以归微微疑惑地想。随即,他忽然回想起唐林问曾经说过的话。他以为自己与唐贺晓在咖啡馆初遇,但实际,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想见。
“你认识我?在我们遇见之前?”突如其来意识到的事实让邵以归讶异地脱口问道。
唐贺晓点头,坦诚承认:“我在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参观可能就读的大学,无意间看了那个大学话剧社的一场表演。我因此坚定了读那所大学的决心。其实我知道这么做没有意义,因为,当我入学的时候,那个让我一见钟情的学长已经毕业。但我却还是加入话剧社。我总是在那儿打听那位传奇学长。我因此听说很多关于那个学长的事。例如说,那个学长和我性向一样,又例如,那个学长很风流。其实,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从来没想过还会再见到那个学长,只把他当成一场梦中的情人——那时我怎么也无法预料到,几年后的某一天当我无意间走进一家咖啡馆,我竟重逢了那位学长。”
邵以归恍然大悟。
所以唐林问才会为自己弟弟辩护。唐贺晓轻易同于与邵以归交往,那并不是轻率的随意。原来自己竟是唐贺晓暗恋了多年的对象。
“那时你并不是恰巧找我拼桌?”邵以归确认着问。
唐贺晓平静回答:“我是特地走过去的。当然,我并不打算对你说些什么,只是想要在那儿坐静静坐片刻。我没想到,你主动要了我的手机号。”
终于得知真相的邵以归不由心中感叹,人和人的际遇当真奇妙。他想了一会儿,问:“你说你曾和你哥哥一起参观他想让你就读的大学,就是那一次?”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与整个话题的逻辑关联不大,唐贺晓不自觉疑惑瞥了邵以归一眼,随即点头:“就是那一次。”
“想不到我和你们兄弟的交集竟在那么早之前。”
唐贺晓沉默了一下,接着低声说:“所以那时候我以为命中注定,一时头脑发热。”
“说得好像我是火坑似的。”邵以归有心化解唐贺晓沉重的神色,说着自己挺吃亏的玩笑。
幸好,唐贺晓捧场地轻轻笑了笑。随即,他抬头稍稍振作语气:“不过,认识你也不是坏事。虽然你不是好情人,但我觉得我至少交到一个好朋友。我和我哥的事,你那么用心帮我。”
邵以归对此相当心虚,他那么出力帮忙,并非完全为了帮对方,应该说,更多原因是自己喜欢挑战。当然,这种话实在不方便直说,他正犹豫着怎么回答,唐贺晓已很快自己接口道:“我知道,你并不是完全为帮我,但无论如何,你真的很可靠负责。大哥一下子离开‘唐朝’,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舅舅也很无措,幸好你给了我很多提点。这些都不是你的事,也无关你的胜负,可你还是会想到提醒我。至少你是我认识的朋友里,最认真而值得信任的人。”
邵以归受之有愧,他忍不住轻笑道:“那看来你结交的朋友要不是太少,要不就是都不怎么着。”
唐贺晓跟着笑了,他相当赞同地点头:“这么一说,也对,我这样的纨绔子弟,结交的也不过是一帮纨绔子弟。”
“别贬低你自己,”邵以归多少有些认真地说笑,“你不是普通的纨绔子弟,至少是一个上进的纨绔子弟。”
“我不上进,那么多年,我都没认真做过一件事。”
“谁说的?至少你很认真地在生活。”说到这里,邵以归不禁有些佩服唐贺晓。唐贺晓一直在用心地活出纯粹的自己,不管对错,至少每回他都很认真回应自己的内心,也愿意并敢于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面对如此“称赞”,唐贺晓微微讶异地抬眼打量向邵以归:“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经唐贺晓一提,邵以归也意识到这不是自己思考问题的方式。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抽离以利益为基础的实际去想虚不实际的人生哲学,在一阵研究未果后,决定将话题带回当下主题的另一条重要分支。
“你说你去见了你哥,撇开这件事,你们谈得怎么样?”
被问到这个问题,唐贺晓的神情立时阴郁了不少。
看得出来,两个人谈得并不愉快。也对,唐贺晓才从对方手中夺走“唐朝”,而唐林问故意声称自己与邵以归有问题,以此刺激唐贺晓,他们当然不可能谈得愉快。
“不管怎么说,”唐贺晓并没有迟疑太久,很快他带着明确决心和斗志地开口,“大哥至少有一句话说的对。既然我从他手中夺走‘唐朝’,我会负责的。我要让他看看,我究竟有没有本事守好‘唐朝’。”
这和邵以归想象的不同。他不相信唐林问就那么轻易放弃“唐朝”。“你认为你哥会不会故意认输,其实他暗中还准备夺回公司?”
唐贺晓低沉下低声,“大哥去了台州……他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也许连他自己能都听出这番话中那仿佛被抛弃小孩的不安和难过。
邵以归倒是没听出来,因为他忙着消化这个出现得毫无逻辑的情报。“你大哥去台州?为什么?”
唐贺晓板着脸不假思索回答:“我不知道。大哥从来不告诉我他做任何事是为什么。”
“那你怎么能确认他去了台州?”
“他托运了一些东西去那里,一些他搬家一定会带走的东西。”
他们点的菜在这时陆续端上。邵以归望了一眼让他毫无胃口的佳肴珍馐,决定提高效率,直接转头对唐贺晓说:“你说我不是好情人,但会是个好朋友,希望以后你能将我当成朋友。”
唐贺晓回视向邵以归,有一瞬他的表情僵硬,但很快,露出一个释然的轻浅的笑,说道:“你一定比我更擅长与前情人交朋友,不过,我也可以试试。毕竟,我认识的朋友都‘不怎么着’,我该认识一些可靠有责任感的朋友。”
“作为更擅长与前情人交朋友的那一个,我有个诀窍教给你——有困惑或者有困难的时候,尽管找你的朋友帮忙。相互关照,这才是真正的朋友。”邵以归给出今天谈话的最后结论,他站起身来,“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其实邵以归没事。
若一定非说他有事要做,那应该就是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来到停车场的邵以归并没有急着发动汽车,他坐在驾驶座里反复回顾自己的整个计划,想象若自己是唐林问,他会怎么做?他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在这种时候远远离开。他努力寻找着唐林问行动的动机,试着从过去几天自己所见到的唐林问的行动中寻找对方的思维方式,行动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