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昕去了一个比较远的公交车站等车,一路上,不停的有人在偷偷看他,看他一身的泥和灰尘,和他带着一条血线的白皙下颌。
公交车来了后,谢子昕上了车,找了一个单人位置坐下。
谢子昕对这路公交车的路线非常熟悉,十多年来,他已经坐过无数趟,就连那个冷风吹过手臂烫伤的黑夜,他也是坐在这路公交车上,漫无目的、信马由缰,想象着没有灯的黑夜、无人经过的河岸,和一个陌路的男孩的侧脸。
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那个夜晚。
公交车在某一站徐徐停下,一道身影走了上来,谢子昕抬头,却猛地愣住,眼前的场景如同他灰白记忆的倒带,他看见肖羿了,看见那天夜里同一个人。
谢子昕想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一身脏污,眸中可能还带着散不去的戾气,他不懂,为什么总是在狼狈的时候看见那个人,为什么时间总是在一刻不停地提醒他,自己身在一片泥淖,而那个人永远清澈,像不会被污染的阳光。
今天是周五,肖羿有事出学校一趟,得坐六七站公交车。
公交车一点也不挤,但位置被坐满了,肖羿便站在过道扶手边,耳朵里塞着耳机。他偶然抬头,猛地撞上一个视线,那个视线很快躲开,带着一丝紧绷,和不知掩盖多少次才能粉饰的难过。
肖羿的目光一顿,认出那是谢子昕。
在串串店里碰见他已经是两周之前了,这路公交车会从新城区一直开到老城区,坐的学生不少,偶遇也并不奇怪。
谢子昕的发色和容貌实在很扎眼,校服又有大片的红色,一车人里只有他红衣服里露出白脖颈,想认不出来都难。
肖羿心头复杂,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想装作没看到,可刚才确实对视了。他并不喜欢无视别人,即使眼前这个人可能不屑他的搭理。
而且,肖羿注意到,谢子昕的下颌印着一条浅的血痕,看上去还是新的,领口都染了几圈红色。
肖羿心知肚明,校霸大概是刚打完架,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哪里来的这么多架可打,他的课余兴趣活动是打篮球,这些人难不成是打架?
谢子昕扭头看着窗外,他前额的头发有些长了,微微遮住了眼睛,看不清他的神色。
肖羿想起,自己之前有次打球不小心擦伤了膝盖,从校医务室那里拿了几片圆形的创可贴,他当时没用完,剩下的随手扔进了书包里,似乎再也没拿出来过。
肖羿沉默了一阵,最后 “啧” 了一声,叹了口气,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也许是夹杂着几分对自己的无奈,无奈他无法做到无视那样不光彩的伤,即使那伤可能是他人自作自受的结果。
肖羿在背包里翻了一阵,果然在夹层的几张遗落的皱巴巴的草稿纸里找到了创可贴,他叫了谢子昕一声,把创可贴递给他。
这个举动似乎完全在谢子昕意料之外,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又露出了那副茫然的表情。
谢子昕的容貌其实很柔和,不凶的时候不会带着冷冰冰的戾气,但他茫然的时候却是另一副姿态,不冰冷也不柔和,像是懵懂的迷路人。
肖羿指了指下颌:“出血了。”
谢子昕闻言,下意识抬手去摸,他十分习惯身体的疼痛,大部分时候忍受的比这个剧烈得多,因此,这么一条细细的伤痕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很快就被遗忘了。
肖羿出言制止道:“别摸,手上有细菌,给你创可贴。”
谢子昕的手顿住,像是听不懂他这话似的,只是诧异地盯着他。
肖羿皱眉道:“要不要?”
终于,谢子昕缓缓伸出手,只是用拇指指腹和食指指节轻轻捻住创可贴边缘,一点没碰到肖羿的手。
肖羿:“为什么要打架?”
这句话一说出口,肖羿就有觉得自己有些多事,说到底,他和谢子昕一点也不熟,他不是警察,不负责审问犯人,没立场也没资格去管别人做事的理由。
果然,谢子昕没有回答他。
如果不是肖羿和他说过话,他会觉得谢子昕是一个哑巴,他转过身换了个方向,直到下车也没再说一句话。
公交车到临水路站后,谢子昕也提着餐盒下了车,那片创可贴被他紧紧捏在手心里,紧到手心都渗出了汗。
去理发店送饭时,老板娘正忙,谢子昕没看见她,便把饭交给了店员。也幸好老板娘不在,她要是在,肯定会惊疑谢子昕怎么受了伤,又是一番嘘寒问暖。谢子昕不太习惯这样的好意,他没提今天打包的饭中途洒了一半的事,还是只按原来十份的价钱给她发了转账记录。
送完饭后,谢子昕独自回了家,学校食堂的饭菜味道一般,即使他吃饭速度很快,并不耽误给理发店送餐,但他晚上也基本不在学校吃。
谢子昕打开冰箱,拿了一棵白菜出来,用昨天剩下的莲藕汤煮了面条,加了葱花、白菜和一颗鸡蛋,再舀了几勺蘑菇酱。
家里快没有面条了,谢子昕明天早上得出去买一些,他在家最常煮的就是面条,便宜又省时,味道又好。
吃完了晚饭,谢子昕才忽然想起,自己下颌的伤口还没处理,他拿了一支碘伏棉签,简单擦拭了一下伤口。他没有用肖羿给的创可贴,而是自己找了普通的创可贴出来,一比上去才发现贴不住,伤口有些长,谢子昕只好横着贴了两张。
肖羿给的那张创可贴被他放在了床头,和一台早已停产的电子辞典放在一起。他坐在床边,呆呆地盯着那两样东西,那个创可贴仿佛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却沉重的慰藉。
肖羿对谁都会那样,自己不是特殊的,他只是碰巧被他善意对待的一个人。
但是,谢子昕还是忍不住无数次地想,如果能早一点遇到他就好了,在很早很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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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数学模拟卷上的最后一道题解完之后,周峣长出了一口气,甩了甩压在写得满满的一页草稿纸上的手。
肖羿比他做得快一些,此时已经把答案对完了,今天这套卷子对他来说比较简单,基本是用来调整心态的。
周日的上午,肖羿和周峣都会到教室来定时做卷子,周峣也改完之后,他问肖羿道:“一会儿吃什么?”
“我和我弟一会儿要跟我姑妈他们吃饭。” 肖羿道,“你先去吧。”
周峣一听,咧嘴笑了:“哟,去开董事会啊?”
肖羿的姑妈肖婉宁是安才的大股东之一,在学校里有高层职务。知道这事的人只有肖羿的任课老师、肖宇祺和肖羿极少数几个朋友。当初他们兄弟俩决定就读安才,是他们家和姑妈一家两家人的考虑。
肖羿早已习惯周峣随口的调侃,和他道别之后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学校,初二周末不用上课,肖宇祺每周都会回家,直接从家里出发去姑妈订好的餐厅。
肖婉宁的车等在学校大门口路边,肖羿坐上车,和姑妈打了声招呼。
肖婉宁还不到四十岁,气质优雅,待人接物干练爽朗,从他们兄弟俩小时候起就经常和他们见面,两家人常走动,关系非常亲密。
晚饭订在一家有名的广式煲仔饭餐馆,位置位于老城区,是开了十多年的老店,即使位置有些偏僻,每到饭点都能坐满客人。
餐馆唯一不太方便的地方就是离停车场有些远,停好车之后还得走一段路。
这附近都是些老旧的居民楼,有的房子藤蔓已经爬上半面墙壁。肖羿家住在靠近主城区商圈的地方,每天都是热闹的车水马龙,几乎看不到这样宁静又颇有年代感的景象,每一次来,他都会多看几眼。
还没走到餐厅门口,肖羿老远就听见一阵轻快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个留着齐肩发的三岁小姑娘开心地跑过来抱住肖羿的腿,嫩生生又兴奋地喊大哥。
“这孩子两个月没看见你了,可想你了。” 肖婉宁看着自己的小女儿直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停念叨了。”
小表妹小名叫优优,因为两家经常走动,一直黏肖羿黏得紧,还不会走路那会儿肖羿就经常抱她,会走路之后,一看到肖羿就要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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