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种人(16)

　　肖羿在谢子昕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谢子昕这才回过神，他低声说了声谢谢，接过肖羿手里的塑料袋。

　　“今天听到你介绍展品了。”肖羿道，“你的英语挺好的。”

　　谢子昕只是沉默着。

　　肖羿迟疑一阵，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读了乐华？是中考没过线吗？”

　　谢子昕平静地回答：“没过。”

　　一个简单的词，好像什么都没说清，又好像什么都解释了。

　　肖羿：“发挥失常？还是别的原因？”

　　这回，谢子昕又没有回答。

　　肖羿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着实是管得太宽了，转而问：“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谢子昕：“公交车。”

　　肖羿眉头一皱：“你现在走路都不太利索，还坐什么公交车？嫌自己伤得不够重吗？叫个车，或者让我姑妈送你回去，也好有人可以帮……”

　　肖羿说完这句话，突然意识到，谢子昕似乎是一个人住，即使回到家，也没有人照顾他。

　　“只是有点疼，不影响其他。”谢子昕淡淡道，“你回去吧。”

　　谢子昕又变回了最初那样清冷不近人的模样，明明他会紧张、会局促、会不好意思，可这层保护色却像蚌壳一般将他裹在其中，从不轻易把内里的柔软示人。

　　肖羿沉默下来，姑妈先前那个问题，问谢子昕是不是他的朋友，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是谢子昕朋友吗？绝对算不上，可是又不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既然谢子昕坚持要自己回去，那肖羿也没法再说什么，他道：“那我扶你出去。”

　　已经拒绝了肖羿说的送他回家的提议，再拒绝这么一个举手之劳，似乎太说不过去，谢子昕便点点头，撑着墙面站起来。

　　肖羿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和手臂，谢子昕还是没能适应这突然包围过来的肖羿的气息，心里慌乱了一瞬，一下没站稳。

　　肖羿眼疾手快拉紧他，谢子昕的手机却从裤子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地上，锁屏键被磕了一下，屏幕亮起。

　　两人都下意识地低头看，谢子昕屏幕上那张光线暗淡的照片，就像是上天给他们开了个玩笑，就这么突兀地撞入肖羿的眼睛里。

　　肖羿的视力不错，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那张照片上的人是自己，虽然他毫无印象照片上的场景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情况下拍的，但他可以百分之百确认，照片上的人就是他。

　　谢子昕一下愣住了，像是有人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的冷汗一下全出来了，心里泛起密匝匝而尖锐的恐惧，他从不知道，原来人心慌时会比承受剧痛时出更多的汗，那些汗水细密地坠在额头上，他用最快的速度捡起自己的手机。

　　谢子昕寄希望于肖羿没有看清锁屏壁纸，但他清楚地看到，肖羿的双眼里有了明显的诧异与震惊，显然是看得不能再清楚了。

　　一瞬间，谢子昕的世界里那摇摇欲坠又阴沉幽暗的天，似乎碎成一块一块崩塌下来，他的天空本就是脆弱的，妈妈去世之后再无人替他支撑，如今，更是要全部压在他的脊背上。

　　他的脑子变得空白一片，脑海里转瞬之间闪过千种念头。

　　肖羿会觉得他很恶心吗？会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他吗？

　　肖羿似乎这才从错愕中回神，抬头看他，谢子昕却低着头，错开他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像是在不顾一切地逃离。

　　“喂！”肖羿心中一惊，下意识追上去喊道，“谢子昕！妈的，你跑什么？！”

　　谢子昕心中焦急得很，一时忘了自己的腿还疼着，走不了平时那么快，才跑了几步，就被肖羿一把抓住了手腕。

　　谢子昕被抓着转过身，却仍是扭着头不愿意看他，透过那浅色的发丝，肖羿看清了谢子昕的双眼。

　　那一瞬间望向他的眸子，和那其中的情绪，让肖羿心头积聚的所有话，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他明显惊慌了。

　　兴许是肖羿用的力气有些大，谢子昕的手臂上的伤口被扯了一下，他眉目间明显流露出几分痛意，肖羿下意识松了手，谢子昕便这么转身离开了。

　　看着谢子昕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医院走廊尽头，肖羿在原地站了一阵，随后罕见地略显懊恼与无措的抓了抓头发。

　　跑那么快，也不怕摔了。

　　肖羿在原地回想了很久，都没有回忆起来谢子昕手机上那张照片上的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又是在干什么，谢子昕收得很快，他只来得及看清自己的脸，光线又黯，背景都一晃而过，完全没有任何其他信息。

　　可是，光凭这个，前后几次和谢子昕见面时的场景涌入心头，肖羿似乎缓缓明白过来所有事，一时冷汗都惊出来了。他不想往那方面想，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别的可能性，可所有解释都显得可笑而无力，反倒是最不可能的那个最有说服力。

　　就凭刚刚谢子昕抬头看他，那个仿佛心事被赫然戳破的神情。

　　谢子昕是不是……喜欢他？那种喜欢？

　　肖羿坐在椅子上，头脑里乱成一片。

　　半晌，肖羿才从椅子上站起，离开了医院，回到肖婉宁的车边时，他已经冷静下来。

　　见肖羿一个人来，肖婉宁问：“小谢那孩子呢？”

　　“他坚持要自己回去。”

　　肖婉宁叹了口气：“那孩子……家里条件不太好吧，很能吃苦。”

　　肖羿想到老城区那些陈旧的爬满藤蔓的居民楼，默然坐进车里。

　　肖婉宁发动了汽车，后座的优优睡眼惺忪地醒来，又拱进肖羿的怀里，肖羿把她抱好，看到妹妹膝盖和胳膊肘上的擦伤，又想起谢子昕匆忙离开的背影，心里一下很不是滋味。

　　谢子昕做了多少人做不到的事，却又这么轻描淡写地离开，他好像不需要感激涕零、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徜徉在自己那个封闭的世界里。肖羿是哥哥，看见妹妹有危险，他会跑向她，可谢子昕呢？他又是因为什么？

　　车平缓地行使在马路上，肖婉宁已经告诉肖羿的老师他需要好好休息两天，这会儿直接送他回家。

　　肖羿看着窗外闪烁而过的街景，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对肖婉宁道：“姑妈，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嗯，你说。”

　　“谢子昕在读职高，他今年高一，我想劝他转到普高。”肖羿开门见山，简洁又笃定地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一定非得是我们学校，他英语好，其他文化课成绩应该不会很差。”

　　肖婉宁诧异道：“小谢是职高的？哪个职高？”

　　“乐华。”

　　肖婉宁本以为，既然是小羿的朋友，那应该也是和小羿差不多教育背景的孩子，却没想到，谢子昕居然在读职高。

　　肖羿的姑父，也就是肖婉宁的丈夫是市教育局的公职人员，先前在给优优做检查时，肖婉宁就和丈夫打电话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优优的父亲也吓得不轻，连忙想赶到医院来，肖婉宁安慰他说孩子没事，只是一点小伤，她们马上也要回去了。

　　姑父答应下来，也在电话里说了和肖婉宁对谢子昕说过的一样的话，说那个孩子是他们家一辈子的恩人。

　　肖婉宁沉吟一阵，道：“我知道了，如果小谢有这个想法，我和你姑父会尽力帮他。他同意的话，你让他和他父母商量，赶紧准备，下个学期是最后可以转的机会，以后没机会了。其他学校可能没那么容易，我在咱们学校走动一下，毕竟咱们是私立的，可以灵活点。然后就是考试，我们只能帮小谢把咱们学校考试资格拿下来，这个教育局那边这几年也查得严了，如果考试有造假作弊的问题，那麻烦很大，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只要考核通过，咱们学校肯定能进，小谢就把职高那边的学籍退掉，然后在我们学校注册学籍，重新从高一开始读，有你姑父在，教育局学籍审批的事不是大问题，都有合规先例在的。”

　　肖羿皱了皱眉：“他父母……”

　　肖婉宁：“怎么了？他父母那边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