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特地找的,她是派出所的,我有段时间总过去办手续,就认识了,后来就成我对象了,”小胡清着喉咙,说,“婶子,老思想要放放了,现在咱们推崇自由恋爱,要追求爱情,爱情比什么都重要,要是没有爱情,结了婚也是自己折磨自己。”
“是嘛……我反正不懂什么爱情不爱情,能找个踏实的姑娘,好好过日子就比什么都好,”王月香忽然提高了音调,说,“我们富华什么时候像你一样,我就放心了。”
祝富华送走了顾客,把皮面的套袖狠狠扔在了桌子上,然后,去看盆子里饧着的面了。
小胡笑着说:“婶子,你操心也没用,那都是人家自己的事儿,再说了,我这样的都能碰上合适的,富华长得这么高,这么标致,怎么可能没人喜欢?”
王月香脸上一丝笑容都没了,她看了一眼祝富华的背影,说:“小胡,那肯定比不成啊,要是他也像你一样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我肯定不操心了。”
“别这么说,婶子,富华缺什么啊?有两个店面,雇人做生意,又租了那么好的房子住,我到现在还住职工宿舍呢,”小胡望向店铺外的大路、行人和树荫,他叹了一口气,说,“你看看路上开豪车的,拿大哥大的,全都不是我这样的。”
没一会儿,又涌来了好几个买馒头的人,小胡就道别离开了,祝富华被王月香一番话弄得不高兴了,所以一言不发地做生意,再过一个小时,便迎来了又一个人流量的高峰时段,附近下班的白领、工人都来买馒头了。
夜里,终于有了难得的清闲,祝富华蹲在门口吸了一支烟,和隔壁卖灯具店里的小狗玩。祝富华已然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包括习惯来自全国的、口音各异的普通话,也包括习惯这里潮湿炎热的天气。
这家店面不算大,但它的前身是一个移动的馒头摊子,那时候祝富华来深圳没多久,他和王月香租着一间位于城中村的小房子,每天三点多起床揉面、蒸馒头,天没亮就蹬上低价买来的旧三轮车,到工厂宿舍前去卖。
一支烟抽完,邻居家小狗也被小主人抱回去了。到了夜里八点多,店里的馒头、包子、花卷都卖完了,祝富华和平常一样打扫卫生,王月香坐在门口算账。
“你想吃什么?”王月香把面额相同的钱放在一起,然后整齐地放进手提包里,她说,“昨天买的菜还有很多,今天也没顾得上买菜,但肯定够吃了。”
祝富华低着头清洗笼屉,说道:“我吃什么都行,本来就不挑食。”
“哎,富华,不是妈多事儿,你看看人家小胡,自己就找到对象了,再看看你,到现在没有一点儿进展,你多大了?都二十七了,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刚来深圳的时候你就说了,不会管我——”
“你说不让我介绍,我说好,可你自己得想办法呀,我挑的你不喜欢,你自己又不主动挑,”王月香长叹一口气,翻开了很厚的记账本,说道,“你这个媳妇,怕是我死了都等不到了。”
外面路上的车在响,祝富华把洗干净的笼屉晾在案板上,堆成了一座山,他沉默许久,最终并没有回应王月香的话。
王月香又说:“我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你的眼,就上星期来的那个湖南姑娘,虽然说就是个打工的,但长得漂亮,个子还不矮,人家抢着要和你说话的,你可倒好,苦着脸,半句话都不说。”
“有什么好说的,我又不喜欢。”
“不喜欢?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按着要求给你找啊。”
王月香有些咄咄逼人了,她舔了舔嘴唇,端起一旁的杯子喝水,然后,又开始唠叨:“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着急呢……我真的快为你愁死了……”
祝富华想了很久,他停下手上全部的动作,背对着王月香,说:“我喜欢谁你都知道啊。”
“你别跟我提——”
王月香的话音未落,就被祝富华忽如其来的呵斥打断了,这是他积攒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和憋闷,也是挥不去的痛苦与思念。
祝富华通红着眼睛,微微转头,大声说,“我就是想着陈淮水啊,到现在还是想着他!你要是看不惯我这样,你现在就一刀捅死我算了!”
记账本的一页停在了半空中,王月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无法自控地咬紧了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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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46章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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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找对象的事和王月香大吵了一架,从此,祝富华更加懊悔当初离开家乡了。
可这种懊悔中掺杂着许多矛盾,祝富华想,要是当初不背井离乡,不在绝境中拼尽全力,现在的一切都不会有的,和陈淮水分别许多年,早就没了联系,可到如今,他初有起色的事业也是拜陈淮水所赐的。
租的房子在繁华地带的中档小区,两室一厅,窗明几净,祝富华站在阳台前看着暖黄色的车流汇聚,听到王月香在叫他的名字。
“富华,”王月香打开录音机听戏,坐在小凳子上缝着那些没有用处的小衣服,她说,“十一点多了,能睡觉了,明天又得累。”
“妈,”祝富华几乎是咬着牙的,他并没有转过身,他看着远方大楼上的字,问,“你现在怎么不用死威胁我了?”
祝富华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波动,他甚至没有回头,却使得王月香打了个冷战,她深吸一口气,谨慎想了好一会儿,说:“说这个干嘛?吵了五年了,不想再跟你吵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就再也不会回去了。”
祝富华无比痛苦,痛苦到没了愤怒的力气,他的手紧紧抓着阳台的窗沿,说:“我觉得我不一样了,我不想再那么听你的话了。”
或许,祝富华的脑子仍旧不那么聪明,因此至今也说不出拐弯抹角的话,可到了现在,做面点的好手艺是他的底气,两间店铺是他的底气,充满活力的特区见闻是他的底气,甚至,彻底的绝望也成了底气。
祝富华觉得,这楼宇间、天地间的风与故乡巷子里的风不同,虽说少了紧密的人情,也少了自然味道,可让他见得多了,因此懂得多了,包括三十多岁不结婚、却被一群男人叫老板的女人,包括印在报纸上的头戴皇冠的“东方小姐杯”冠军,也包括门前立着一个小丑的外国快餐厅,还有在上海宾馆前接吻告别的两个外国男人……
与吴月玲的意外见面是一个月后的事了,天气持续炎热着,祝富华一眼就看见了店铺门前的吴月玲,她和挤在人群里走着,穿着牛仔短裙,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还是漂亮的,与以前没多少分别,否则祝富华也不可能一眼认出她。
虽说只是在照片上单方面见过,可那时低落的感受让祝富华记住了女孩的脸,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祝富华馒头铺的招牌,就停下来和身边的年轻男人交谈。
吴月玲不是从人潮中来的,而是从祝富华的回忆里来的,她的头发夹了起来,一进门就看着祝富华笑,问:“老板,你是北方人吗?”
“是,馒头可以尝,很正宗的。”祝富华说着话,又要动刀切馒头,还要注视吴月玲的脸,因此有些应接不暇了。
祝富华切了两块馒头,一块递给吴月玲,一块递给她身边的男人,两个人都细细尝一口,吴月玲竖着拇指说:“好吃,我以为这儿吃不到这么好的口味。”
“买点儿吧。”男人也点了点头。
“我要十个,你给我装起来,”吴月玲抬头看着价格表,说,“还有包子花卷是吧?那再要五个花卷。”
“对,花卷也好吃。”一旁的男人附和道。
祝富华点了点头,熟练地将馒头和花卷放进袋子里,然后递进吴月玲手里,他有些犹豫,但他知道,如果吴月玲走了,他就再没可能向她打探陈淮水的消息了。
祝富华双手拽着袋子不松,他紧绷着一张脸,在吴月玲有些疑惑的下一秒钟,问:“你是不是叫……吴月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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