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富华走得灰溜溜,出去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在路上遇见了从小一起玩的虎子,虎子给他递了两根烟。
问:“怎么了?你眼睛比兔子还红。”
祝富华靠着巷子口的树,傍晚的暖风吹过来,香烟的火点一闪一闪,他回答:“不红,不红。”
现在,祝富华看上去人模人样,比从前体面了几分,头发长了,梳了一个潇洒的偏分,衣着打扮和巷子里的人格格不入。
“你找个地方打工吧,我妈说,时代不一样了,现在得自己想办法往前冲,没人会帮你。”虎子小时候皮得要命,但长大了也就是个大人了,他诚心地劝告祝富华,说的话十分有道理。
但祝富华不是正常孩子,他的脑子想不明白事,有些时候格外执拗,又从小被偏心、被溺爱,手里的零钱不缺,有九毛花一块,要是真没钱了就回家,找奶奶撒娇。
祝富华深深吸了一口烟,说:“我奶奶舍不得我出去,她说外边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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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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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三女过得并不好,但她如同一株开在料峭寒风里的小花,多苦的时候都是笑的,她的身体窄窄薄薄,穿着一件白底蓝花的布衫,在太阳底下晒得满头是汗。
一双皮鞋、一个小铝锅,修好了等人来取,换得几毛钱,看见祝富华推着自行车来了,祝三女就热情地喊他坐下,说:“华,怎么上我这里来了?晚上去家里坐坐?”
祝富华觉得自己的脚很重,几乎要抬不起来,眼前穿着旧裤子满手脏污的女人,正是从前那个天仙般的三姐,她的模样依旧年轻漂亮,可是,再也不会有人说她是黛玉了。
祝富华挨着祝三女坐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问:“我姐夫呢?”
“他还是在医院照顾呗,他爸瘫在床上,他妈又得了那么重的病,还有奶奶和爷爷,都八十多,也需要照顾,大秀大龙才两岁,只能让大姑子先带着,我傍晚去把孩子接回家,早上五点就起,再送过去,”祝三女轻咳了两下,明明说着那么悲惨的事,但从容不迫,一直在微笑,说,“现在放暑假了,你姐夫不上班帮得上忙,开学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办,孩子的伯伯去香港了,可能不会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家来?四姐暑假回家了。”
说着话的时候,祝三女从布包里掏出两颗桃子、一块鸡蛋糕,全塞进祝富华手里,她说:“四女那时候哭着喊着要上学,挨了好几次打还是要上,现在才知道她的坚持是对的,我们家就四女一个大学生,上的还是那么好的医学院,以后肯定有出息。”
祝富华咬了一口桃子,是不软不脆的,很甜,他执拗地问:“三姐,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顾不上啊,华,现在家里人少了,日子比从前好过了,你们就好好地长大,该念书的念书,该上班的上班,该做生意的做生意,我肯定是要回去的,等孩子奶奶身体好一些了,我就带着大秀大龙回去住几天。”
二十四岁,祝三女还是个小姑娘样子,下巴尖尖,扎两个辫子,穿什么都合身,过了一个钟,摊子上又做成两单生意,祝富华买了冰棍递给三女,这时候,三女家的秦子湘就来了。
他也骑着车子,但比祝富华那辆崭新很多,他的性子没多少变化,还是不说话,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像是生怕冒犯人,祝富华知道三姐夫在祝家长辈那里不受待见,甚至,那个乡野里长起来的、瞎着一边眼睛的大姐夫刘二娃都比他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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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除夕,下了一场大雪,早晨天还没亮,祝富华就听着了院子里的说话声,一大一小两束手电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然后,三女带着一抹笑推开了房门,她抱着大秀,身后站着抱了大龙的秦子湘。
两个孩子是龙凤胎,眉眼嘴巴生得极其像,因为爸妈都是漂亮人,因此,孩子自小就漂亮。
扫雪的王月香抖了抖扫帚,在门外问:“怎么大过年的回娘家?”
“妈,这是我家,我不能回来吗?”祝三女还在笑,她把孩子放去暖烘烘的炕上,又用冰凉凉的手摸祝富华的脸,说,“妈,奶奶,大秀的伯伯回来过年了,我就带着子湘回我家了,好几年没在家过年了。”
祝富华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只露了半张脸,他的头发乱蓬蓬,炕角坐着祝李氏,另一边躺着放假回家的四女,四女话挺少,对谁都冷冰冰的,她忽然抬了抬手,把眼睛遮住,说:“三姐夫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还没穿衣服。”
祝富华踹了四女一脚,问:“我也回避吗?”
“滚,小屁孩儿。”祝四女伸了伸腿,还给祝富华更狠的一脚。
“四女,他是弟弟。”祝李氏抿了抿嘴,抱着脸蛋微红的大龙,警告般说道。
这下子惹怒了祝四女,她坐了起来,拿过衣裤随意地套上,下炕找鞋,说:“一大早的不让人睡觉,我去那屋睡了。”
出了门,身后还有祝三女和奶奶说话时的笑声,刚被嫌弃过的秦子湘穿了一件呢子大衣,缠着厚厚的一圈围巾,正蹲在房檐下抽烟。
他的旁边蹲着祝有才,祝有才吸两口就咳嗽,而王月香呢,正在热火朝天地扫雪。
这只是个普通的除夕,在这之前,祝家已经度过了好几十个除夕,虽说不算和睦也不算幸福,但年还是要安心地过。
锅里的热气升上来,炖着肉,祝三女从家里带来一条鱼,说是亲戚从东北带过来的,鱼冻得硬邦邦,放在炉子旁的水盆里等它融化,王月香、祝李氏、祝三女一起做饺子,秦子湘在奶奶屋里带孩子,祝有才躺在堂屋的椅子上,又睡了一觉。
即将要来的是猪年,因此,祝四女戴着手套,用雪在院子里推了一只猪。
祝富华大声地喊:“四姐,妈妈叫你进去!”
“干什么?”
“我不知道!”
祝富华迎着还没停的雪,从家门口跑到院子外面,又在人不太多的巷子里串了几个来回,路过了新院子,看见里头有人打扫,祝富华以为是卓家回来了。
是素不相识的夫妻俩,解释道:“我们不是卓家的,东边是我家房子,回来收拾收拾,扫扫雪。”
“那卓家人还回来吗?”
“说不上了,我婆婆前些天和老太太打电话,老太太现在住市中心的楼房,她女儿给买的。”女人还轻声细语地给祝富华答话,看上去不像他公婆从前那么凶。
祝富华吸了吸冷冰冰的鼻子,又问:“那陈淮水呢?你认不认识?”
“陈淮水……你是说卓晴的儿子吧?是不是小名叫家栋?”女人想了想,说,“他去上海学英语了,过完年要去英国留学了,我也是听我婆婆说的,我对他们家不了解。”
雪踩在皮鞋下面,“咯吱咯吱”地响,祝富华又在巷子里串了几个来回,回院子里,和祝四女一起放鞭炮,屋檐下。祝三女抱着大秀,秦子湘抱着大龙,开心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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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5章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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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的这个春天,祝富华十七岁,他青葱正好,个子高挑,模样漂亮,活得没目标也没趣味,旧自行车又被修理了一次,可能会在某天彻底坏了。
在新院子的树上一待就是大半天,绿色叶子还没完全长出来,房顶上灰色的瓦片整齐排布,由最近处往最远处延伸,天是最浅最淡的那种蓝色,风还很凉。
或许,此种景象是充满希望的,是许多文章里所说的闲适早春,可祝富华不懂这些,他只知道每个白天都过得一样,走街串巷几次,再吸几根烟,回到院子里把破自行车擦干净,吃妈妈做的饭,再把奶奶给的零钱放进裤子口袋里。
下午回到家,裹着二姐夫给的旧大衣睡了一觉,当祝富华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院子里亮着暗黄的灯泡,堂屋有很多人说话,比蜜蜂窝里还嘈杂。
祝富华从床上下来,他上身是毛衣,下身是短裤,还没出卧房的门,就听见有人在哭,是女人的哭声,大概是妈妈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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