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星向他借八万块时,要解决的是丁凡惠的骨灰盒无处安置的问题,后来,沈和微提供的祥安,起到的作用,只是换了个条件更好的墓地。
这一次,又有什么区别。
就像沈和微说的,当陆晚星想要的时候,他是准备给的。
可重要的不是陆晚星什么时候想要,而是沈和微什么时候想给。
“有没有哪怕一秒钟,在你心里,我是一个值得平等对待的人。”
陆悉给过陆晚星钱,很多次,甚至在很多陆晚星活不下去的时候,都是陆悉的钱救了急。
丁凡惠住院后,是陆悉跑去通知他。
临市雪灾的时候,陆泽荣派飞机去接陆悉,陆悉也给他打了电话。
知道沈和微对陆晚星做的事,也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忿忿不平。
与此同时,伴随着他十几年如一日,对陆晚星人格和身体上的侮辱和暴力。
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他眼里,陆晚星实际上连一只受宠的小狗都比不上。
陆晚星不愿相信自己的后知后觉,但事实就是,沈和微跟陆悉真像。
“但凡做了对我好一点的事,是不会和和气气让我接受的。我想,你应该是习惯了有一个人让你满足施舍的需求,看他对你手指缝里漏出的一点恩惠感恩戴德。”
“专食嗟来之食的人,能最大程度满足你的欲望。”
“对你来说,我就是那个人吧。”
陆晚星在得到什么之前,必须要先付出一些什么。
即使他已经一穷二白到这种地步。
沈和微的表情称得上是痛苦了:“陆晚星,你不要这么说。”
他第一次肯开口:“我只是没意识到,我爱……”
却被陆晚星打断:“沈和微,我们之间说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要再说爱了。”
陆晚星很慢地说:“我不是没被人爱过,我知道,爱不是这样的。”
爱可能不能做到每次都雪中送炭,但不会一直落井下石。不会总是付出太多,却得到太少。
陆晚星明明一直都清楚,所以从来没真正在意过陆悉的态度,却还是在沈和微的身上栽了太多的跟头。
他让沈和微回去住院,沈和微不去,陆晚星准备给沈文华打电话,沈和微就说:“好啊,把你怀孕的事一并告诉他。”
陆晚星对着拨号的停顿了很久,最终没有打出去。
到了医生说的复查时间,陆晚星又去了医院,沈和微陪他一起。
最近沈和微都没怎么上班,沈和栋起先给他电话轰炸,不知道他怎么说的,最近沈和栋跟沈文华都没再来过电话。
刚过了正月十五,寒意还很重,北风萧瑟,天空一直是灰暗的,电线横过压得很低的天际,上面蹲着几只同样灰扑扑的麻雀。
陆晚星穿了件及膝的羽绒服,下车走了短短的一段路,就冷得发抖。
他不愿意被沈文华现在就知道这个还不知道能不能留下的孩子,所以坚持还是去家附近的小医院,沈和微没有反对。
理智上,沈和微知道,这个孩子来得很不是时候。
这个“不是时候”,不是指他之前考虑过的陆晚星的学业和他忙碌的工作,而是他清楚,生下这个孩子,会把陆晚星推得越来越远。
可是情感上,短短的几天,分明陆晚星的身体看上去还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他的腰身依然跟过去一样,呈现出消瘦的薄,沈和微却还是产生了真实的感情。
对出现在陆晚星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只要想到他的存在,沈和微就无法不心软。
他的心软得像棉花,像陆晚星的脸蛋。
他忍不住去打开那些在过去根本不会注意到的人类幼崽的图片和视频,想象那个素未谋面的宝宝的模样。
会更像陆晚星还是像他?
更常打开的,是腺体穿刺对受孕的影响,多数胚胎都在最初几天自然流产,剩下的小部分,也无法坚持过六个月。
能顺利生出来的,少之又少。
可是陆晚星表现出不愿提起的态度,仿佛那只是他身体里的一个租客,来去都任君自由。
护士叫到陆晚星名字时,沈和微也陪着进去了。
医生认出他是那个说要洗掉半标记的Omega,也就明白,身边的Alpha是此事的始作俑者。
“你可以安心去做标记解除手术了。”
这不算意料之外的答案,陆晚星却感觉自己愣了很久,不被他期待的小孩,不在了,像泡沫,太阳一晒,很快就消失。
医生没有说话,身边的沈和微也没有。
“什么意思?”
“胚胎没有继续发育。”医生道,“已经不在了,时间太短,可能你上次来过没两天就不在了,这对男性Omega没什么影响,给你开点药就行。”
“像你担心的一样,腺体穿刺的影响还在,没能给到发育需要的足量的激素支持,这个时候的胚胎又太脆弱。”
“所以说,准备怀孕一定要在身体各方面机能都完美的时机……上次的数据那么好,你的生殖腔,本来是很适合受孕的。”
从走出医院,一直到回家,陆晚星都很沉默,沉默且平静。
沈和微感受到被巨大的无法抵抗的力道撕裂的痛,因为他让陆晚星在不合适的时间怀孕,因为孩子受到影响没有保住,也因为陆晚星引而不发的痛苦。
虽然陆晚星拒绝讨论那个孩子,没用过类似于“宝宝”的词汇,可沈和微注意到,他走路的幅度比以前小了很多,也不再做任何的大动作,会注意多吃蔬菜,医院给的孕早期常识小册子,一直都放在床头。
他不愿意付出感情,早就对沈和微说清楚,生下以后也不会管的,好像真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也做好了留不住的准备,可他还是在痛苦。
虽然医生说吃点药就可以,沈和微还是想带他再去之前的医院的看看,但陆晚星没有吃午饭,到家就直接睡了,一直睡到暮色四合。
这套房子里积累了太长时间的压抑和沉闷,在这一天,终于达到了顶点。
沈和微坐在卧室床边的单人沙发上,耳边是陆晚星沉睡时的呼吸声,手里拿着陆晚星的验孕报告。
以前他想过,陆晚星会发点小脾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生气了。
最近的陆晚星又变了个样,他冷漠,无动于衷,似乎任何人和事都无法使他动摇。
沈和微反复回想着陆晚星告诉他怀孕了那天两个人的对话,知道,陆晚星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
陆晚星唯独对他伸出过深深藏在壳内的触角,被他挥刀斩断了。
后来也许伤口愈合,长出了新的触角,只是不再对沈和微展示了。
阿姨来叫吃晚饭的声音也很低,生怕惊扰笼罩着这间房的阴郁。
陆晚星起床,去坐到餐桌边,喝了半碗汤,过了两分钟,冲进卫生间吐了,漱完口,又继续睡觉。
沈和微跟他躺在一张床上,中间隔着的距离,像一条深得看不见底的鸿沟。
任何声音和物质都无法穿越,两人之间,只能沉默,沉默,和沉默。
沈和微静静地躺着,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他听见陆晚星轻手轻脚起床的动静,然后走出了卧室。
再等几分钟,沈和微出去,听见客用卫生间传来的哗哗的水声。
打开门,陆晚星背靠洗手台坐在地上,两只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感应灯大亮,暖光洋洋洒洒照在他头顶,在明暗对比下,陆晚星整个人的轮廓都开始发虚。
他没有抬头看沈和微,沈和微蹲下去,把他抱住,也没有挣扎,过了半分钟,把脸埋进了沈和微的胸膛,出声哭了起来。
沈和微很紧地抱着他,另一只手来回抚摸他的后脑,陆晚星哭到憋气,沈和微又轻轻拍他的背。
沈和微没发现,自己也在流眼泪。
此时此刻,没有那些关于爱与施舍的争论,他们只是两只失去了幼崽的动物,本能地靠近,因为只有在对方身边,才能互相舔舐无法自行痊愈的伤口。
陆晚星消沉了一阵子,表面上看,倒是对沈和微的敌意减退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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