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接受外派,来到本市负责招生,刷短视频的时候,在本地频道,正好就刷到了她的视频,她离开阳光这三年多,外面的环境又让她心理发生了波动,钻了牛角尖。”
“孩子嘛,就像小树,是需要经常修剪枝丫的。”
“我特地去找到了她,是想和她好好谈一谈,希望能再帮到她,帮助她解决她当前的心理问题。”
“她从阳光出来的,作为辅导过她的老师,这也是我们的责任。”
一番话下来,尚扬感觉这“老师”自己心理就问题很大,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些话有什么不对,仿佛活在阳光学校构筑的奇怪世界里,很享受这种能“干预”别人生活和心理的方式,提起阳光学校就显得很膨胀,长期践踏着一群青少年的自由和灵魂,这是把自己当“神”了。
刑警说到何子晴目前失踪,而且有可能遇到了意外,并问这任姓男子:“26号晚上你在哪儿?”
对方想了想,还翻出手机看了看,才说:“和两位学生家长吃饭,他们找我咨询一些问题。”
三名公安此时当然都在观察他,但又都没看出他有说谎的迹象。
刑警向他要了家长的联系方式,并询问了是哪家饭店,他都一一答了,并拿出相册里26号晚上餐桌上的照片作为证据,给刑警看了。
目前看,似乎真是有不在场证明。
尚扬还有点怀疑,监控画面里白天纠缠何子晴和晚上拖着行李箱离开何子晴住处的人,身高轮廓都相似,真不是这个姓任的?
“任老师,咨询一个问题,”金旭出言道,“你看到何子晴的短视频,就不担心对你们学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姓任的笑得云淡风轻,像是听到了不懂事的童言稚语,说:“怎么会担心?我们是正规教育机构,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那都是小孩子胡言乱语,你们想想,哪个孩子喜欢被管教?实际上千百年来,棍棒底下才出孝子,严师才能教出高徒。这位警官应该还没有孩子吧?等你有孩子就懂了,我们甚至欢迎多点孩子发这种曝光视频,这都是我们学校的免费广告,能让更多家长看到,还有这样一所阳光学校,在等着接受那些迷途的、长歪的孩子,我们有能力也有办法,实现家长实现不了的矫正教育,让孩子们重新回到充满阳光的大道上。”
三人暂时离开了这地方。
“我觉得他……”尚扬在电梯里忍不住说,“很需要电一电。”
他又问那位刑警:“这种学校被曝光多少年了,怎么还允许他们这样堂而皇之地招生?”
刑警道:“政策变,人家也变。这类学校现在早不搞电击了,体罚也都不会造成体表伤害,甚至都已经不限制人身自由了,小孩跑回家也没用,能送孩子进去的家长,最后还是要把孩子再送进去。没听人家自己都说了,资质齐全,手续都有……该管的不管,咱们警察管了也是白管。”
尚扬还想说什么,刑警苦笑道:“你想想,这行业里最知名的那位,抓了吗?判了吗?闹得那么大,不了了之了,没有法律依据,不能把人家怎么样。这些小虾米又算什么。”
事实如此,尚扬既气愤又憋闷,反驳不了,脸色难看地走出大楼,灿烂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酸。
那刑警还当自己说错了话,金旭则以眼神示意他,没事。
“管不管,谁该来管,要寄希望于制度的进步发展。”金旭道,“可这问题的根本症结,是先有了鸡,还是先有了蛋。”
尚扬:“……什么?”
只需一想,他便明白了,是先有心理辅导学校,还是先有何子晴父母那样的家长,答案不言而喻。
将来一定会有一天,这种学校被取缔被消灭,可那样的家长却永不会消失,一所所阳光学校倒下了,很快还会有新的更适应政策和环境的“阳光学校”,在这类家长的欢呼声和喝彩声中不断重生。
为了求证“任老师”有没有说谎,警察们先去了他说的饭店里,调看了26号的监控,发现这人和另外两人26号晚上确实在这家店里吃了饭,离开时九点多。
三名警察随即便又去找了当晚和任姓男一起吃饭的两位“学生家长”,对方表示确有此事,七点多见的面,一直吃到九点多才结束,其中一位家长还亲自驾车把喝了酒的“任老师”送回了住处,看着“任老师”进门,时间大概差几分钟不到十点。
那地方离何子晴的出租房有将近七公里的距离,何子晴住的那小区住户看到神秘男拖着行李箱离开的时间,也是十点左右。
姓任的不具备作案时间。
尚扬感到很挫败,对这两个会去咨询心理辅导学校的“学生家长”也非常不满,没忍住,当面刺儿了两人几句。这于他是很少见的,他待人一向和颜悦色,这样面对面夹枪带棒地说别人,更是少之又少,上次这样……
“上次这样,还是对我。”金旭道,“告诉我说,你是直男,让我尽早死心吧。”
尚扬没有被这玩笑话给逗笑,木着脸看他。
此时刑警大哥去上洗手间了,他俩在外面等着。
金旭道:“小尚同志,知道你生气,可怎么能带着情绪工作。”
尚扬道:“不是情绪的问题……姓任的怎么就不是真凶?”
“你只是很想有个充分的理由,能让任老师得到惩罚。”金旭揭开了他的心思。
“什么烂人,也配叫老师?”尚扬郁闷道,“这案子真是堵得我心里难受……幸亏我只是个文职,不然我迟早要被这些千奇百怪的人活活气死。”
金旭没有发表意见。他见过的千奇百怪的人已经很多了,比这更离谱的都有。
刑警从洗手间里出来,他俩也不再单聊了,三人不想下去后再当着高卓越的面说案子,便在这里先把目前的情况梳理一下。
之前被目击群众的描述所误导,警察们都以为白天纠缠何子晴的,和晚上拖行李箱离开何子晴住处的,是同一个人。而现在看来,在这两个情景下,是分别有两个不同的中年男人,和何子晴发生了纠葛。
白天的是心理辅导学校那个任姓男,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并且就他那不同寻常的脑回路而言,他也不具备作案动机,先前尚扬怀疑是被曝光短视频激怒而找何子晴麻烦的动机,并不成立。
晚上出现在何子晴所住小区的行李箱男,很可能才是真正的嫌疑人。
现在要寄希望于去出租车公司打听情况的小分队,能带回来有用的信息,如果找到了那晚拉载神秘人的车辆,车内监控也许能近距离拍到这人,司机师傅应该也能提供些有用的信息。
“回队里跟大家碰头,听听大家的进展。”金旭并不而气馁,仍是平常那副样子,甚至说,“咱们这边还算顺利,没遇到难题。”
尚扬本来还腹诽这叫什么顺利,等他们回到刑侦支队,其他众队员也大多都回来了,同步了下目前的情况……竟然还真是他们这临时三人组最顺利。
排查何子晴社会关系的,几乎一无所获,何子晴高考前就已经和高中以前的同学断了联系,大专毕业后和大专同学也没了来往,不继续读书了,也没找工作,平时处在一个几乎不社交的状态里,她和黄梦柔是在打游戏认识后奔了现,黄梦柔的亲友不知道黄的取向,更不知道有何子晴的存在。
去出租车公司的,有发现但约等于没有,是找到了行李箱男上的出租车辆,也调到了车内监控,司机师傅也记得这人,但是——
那天晚上这人在何子晴所住小区外面打了辆车,拖着一个很沉很大的行李箱,司机师傅下车帮忙把行李箱放后备箱里,这人径自就去坐了副驾,人还没上车,就把装在挡风玻璃边的摄像头拨到了一边去,当时是晚上,司机师傅关好后备箱回来开车,也没注意摄像头被动过,一路就把人送到了目的地,第二天才注意到,摄像头方向是偏着的,压根拍不到副驾的人,师傅当时没多想,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今天警察找到他,一问26号晚上的事,又要调监控,他才想起来,感觉那行李箱好像不太对,那人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过,下车的地方也挺偏。不过做出租车一行的,每天都会遇到奇怪的客人,他也没太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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