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布已经拆了,有了头发的映衬,不再那么滑稽,得意在明晃晃的顶头灯下掩不住地喷射,青白青白的。
我按键挺迅速:你想怎么样?
小哲回得更快:你要是不喜欢他,就把他让给我吧。
他们这代直接地让人挑眉。
我点点头,又点点头。
好。
很好。
太他妈好了。
有些话说出来当场就死在那儿了。
没法接,也接不住。
语病太多。
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咣当一声倒在地上,迅速脱水,变成一具僵尸。
咳嗽你还可以化化痰,但对这种话,难道你还能化尸不成?
只好自己在心里挖个坑把它埋了。
所以我掐了手机,心里却不由自主翻来覆去地做着各种回复。明明觉得跟死人较劲很无趣,也没有意义,却顶风作案地额外多烧了一些烟草给它。
一晚上下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让谁安息。
第二天一天都在拎着肺叶说话,好像它们变成了可以随时跟我分割开来的两部分。
尽管一向讳病忌医,但这次看来不找外援是不行了。
收盘后我一个人慢悠悠晃进一家药房。
买完对症的消炎药咳嗽水之后,仰头思索。
医药顾问是位满脸青春豆的大妈,态度相当殷勤:“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那个,”因为在跟自己的道德感作战,忍不住拖起了长音:“我想问问,最近我有点,厄,那个……”
还没等我说完,大妈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二话不说就拿出一堆。我一看就眼角抽搐。
中西都有,全是补肾强精,固本培元的东西。
“错了。”我很严肃地低声说。
“没错。”大妈声音洪亮,“小伙子,有毛病心里先别虚,怕什么呢,关键要对症。”
所有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最后拎着治便秘的中药包出来,我不得不承认,心情要比刚进来的时候多郁闷了起码10个百分点。
王炮在电话里尾音上扬。今天是他取车的日子,总算修好了。
“这几天,委屈你了。”客气得无比真诚。
我拎着听筒使劲点头,可不是嘛。
“你知道就行。”
“明咱们就一切照旧,甭打车了。”
我哼了一声。手指弹弹烟灰,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王炮说赶不回来吃饭了,要到候三炮去拿排骨,他们统一拿货,品质有保证。
我皱眉说:“你不用这么事无巨细地跟我汇报。”心里添上一句,我又不是你妈。
“我不是怕你买两份外卖浪费嘛。”碎嘴子继续唠叨。
我看着桌上的两袋外卖有点被人料中的恼羞成怒,粗声粗气地说:“你事儿不事儿啊!压根就没考虑你。”
晚上王炮就着保温盒香喷喷地吃着北菇滑鸡饭,兹兹有声。
一嘴两用地得瑟:“不是叫你别买两份吗?你看我都吃过了。”那你还吃得那么美。
“我留着自个宵夜的。”
“啊?”
“啊什么,你给我放回冰箱去。”
“我……我从微波炉里拿的。”
我一时词穷。
想词的当儿,王炮端着盒凑了过来,嬉皮笑脸地:“别装了,这就是给我留的。对吧? 你不吃宵夜的人。”
我梗着脖子说:“谁说的,我今晚喝排骨汤宵夜。”
王炮哎哟了一声,冲我一眦牙,窜回厨房,火上炖着汤锅呢。我鼻子里哼了一声,就你这个货,还学人煲汤呢。
丁零咣啷一阵乱响之后,忽然咦了一声,估计这厮是看见我放在厨房的中药包了。我之前且往里面掺了不少的冬虫夏草和参片。
问起我来,自然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是别人送的补品。长着眼睛不会自己看啊。
“我能用一点儿吗?”王炮张大眼睛抻着脖子挺兴奋地问。
我打着小P头也不抬地说:“随你便。”
这一局直打到王炮忙活完拎着保温桶闪人了,才通关。到厨房看了一眼,这小子手上还真没轻重,这叫只用一点儿?
起码下去了一半。
不错不错。
小屁孩,跟我叫板,那只好让你好好享受一下你“碟底”的爱心餐吧。
这汤喝得,多滋润那。
我揉揉下巴,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
第6章
很久以后,我才从小哲补记的博客里大致明白到,那天在医院发生了什么。
可当时,一切如常。
就记得王炮依然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闷头吃了很多。他饭量一向不小。甩开腮帮子撩起后槽牙,真吃得性起,天打雷劈也巍然不动。
我冷眼旁观,多少心里不太有底,却丝毫不见异样。
直到吃完饭,把茶都喝了,看他在厨房扒拉中药包,缩着脖子一脸深沉地琢磨。
我腹稿都打好了,基本上他可能的反应都在预料之中。
又等了一会,他果然迷茫地问了一句:“高力强,你说这虫草,会不会过期啊?”
我愣了一下,这句倒真还没算中。咳了一声,说,“当然不会。”
王炮点点头,扭脸冲我一咧嘴:“那我就放心了。”
我沉默着看他一根一根把虫草都捡了出来,那么大一包,这小子还真捡了不少时候。我也不问,看他到底要干嘛。终于捡完,他明我暗地都呼出一口长气。这种天气,两个人在小厨房里一前一后地罚站,不管谁都一头白毛汗。
“哎,你怎么还这站着呢?”他猛转身,吓了一跳。
“我乐意。”
“好好,你乐意,那什么,你昨天好像是说这些补品你都不要了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把我气坏了,哪有人征求别人意见,用这么肯定的语气。
倒不是为这点东西,我什么破烂,你都要拿去送人情是吧?
气归气,还是粗声粗气地“嗯”了一声。
这时候王炮脸上浮起一种我无比熟悉且已久违的神情,眉梢眼角透着那么地……恩,怎么说呢,喜气洋洋吧。
我莫名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王炮边掏手机边跟我自说自话地扬下巴:“得勒,那我就受累帮你处理了。”
电话打出去,我才傻眼了。没想到他说处理,还真是处理。
这小子把下水道井盖上收虫草的手机号记了下来,这会儿跟人信马由缰地砍着价,几番舌战,终于面带微笑无比满足地敲定了价格。间中还摸出弹簧秤,仔细认真地秤了秤份量。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小区门口就这个时间当面交易,我还告诉你,我哥们是咱区分局的,你最好别想跟我这打马虎眼。”
挂了手机,王炮哼着歌,又用弹簧秤重新秤了一遍。
我看着他歪着脑袋看刻度,下巴才算合上来。
“王炮,你就这么缺钱?”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小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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