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水母的脑袋?”川井跑过来站在他旁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直径十厘米的伞盖。
他点点头,继续加热边缘。待伞盖重新变回柔软的质地,他迅速利用烧融的透明玻璃棒在伞帽边缘处一圈拉出发丝般纤细柔软的水母触手,它们有些缠绕有些独立,大致像同一个方向微微弯曲。接着,又将前一天烧制好的八条口腕固定在伞盖下方正中央处。
川井赞许地看着那几条半透明,如裙边褶皱般华丽飘逸的口腕:“真是,太美了。”
阮幼青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过于谦逊的习惯,他只是默默将这只水母用工具小心从钢管一头分离下来,稍加打磨,送进了冷却箱。
再取出的时候,水母已然成形,利用几根近一米长的口腕和数十根拖地的触手细丝自立在桌上,栩栩如生。
“这个,配上深蓝色的灯光会更美。”川井说道,“放到地上吧,不然被碰倒摔下去可就不得了了。”
“不会,它很稳。”阮幼青指了指近处才看得清的触手:“特意做了平衡。”
“对了!要不要拿他去参加比赛!”川井从小岛空手中接过手机,打开官网递给他,“四月底截至,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我,考虑一下……”
“虽然这样讲很现实,但艺术家总需要一些手段去推广自己的,现在艺术家这么多,怎么从中脱颖而出,还是离不开得奖呀。你要让业界,让评论家和藏家们看到你的价值。”川井拍拍他的手臂,“幼青要相信自己的实力。当然,如果你参加,也不要指望我放水哟。评审可不止我一个。”她打趣完便伸了懒腰去忙自己的。
众人皆从这只天草水母的面前散去,阮幼青一扭头正接住了渡边凑一个阴测测的眼神。
他没有在意,独自将水母挪到墙角去。
“幼青来帮忙!”川井叫他。
他们一忙就是一上午,午休的时候阮幼青得空给唐荼打电话说了关于金泽玻璃赏的事,想问问他的意见。
“就算川井老师不说,我也正准备问你的。我觉得你有拿奖的实力,不过参不参加还是看你的选择。”唐荼问,“在犹豫?”
“我只是觉得艺术没有办法比较……而且许多人有实力。”阮幼青并不喜欢作品被拿去跟别人一教高下,尤其是艺术是无法量化的东西,它很主观。
“艺术无法比较,但艺术要让人看到。”唐荼跟他对话从来都是不急不缓的,不强势地刻意驱动,也不会显得漫不经心,“如果你只是怕拿不到大赏那不妨去试试,只要入围就值得肯定。而且也更方便我跟别人介绍你。”他说到最后笑了笑,似乎是在给自己偷懒找借口似的。
“那我去试试。”阮幼青并不畏惧得不到奖,只是有些担心落选会给画廊和自己日后的发展造成什么负面影响,但唐荼这样不着痕迹地鼓励他,他还是决定挑战一下。
他回到放置那只天草水母的角落蹲下,细细审视,就像川井的评价,它很美,可阮幼青依旧觉得它少了些什么令人心神一动的部分。之所以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也因为这个。
三月中旬,好不容易停下来的雪没两周又重新席卷回来,川井和小岛空逃离冰天雪地去冲绳参加活动顺便避寒,说是一周后才回来。阮幼青大部分时间可以独占工作室,一个人的时候便不带助听器,耳畔一片寂静,只隐约有工具的摩擦和敲击声,以至于不远处手机震动都未能因其他的注意。
午后他将吹好的盆栽大小的透明树干放入徐冷炉终于觉得饿,换下工作围裙去冲了个澡才发觉手机不在身边,他将速食汤咖喱扔进微波炉加热,同时打开一个小时前的未读消息,居然是好久没有联络过的许涵艺。她没头没脑地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帅哥你要记得谢谢我啊!
下面又是一条:当我没说过……
看时间两条相隔20分钟左右,阮幼青为数不多的直觉令他莫名有些兴奋,他回消息给许涵艺问她:你在说什么?
许涵艺一直没回,他没有犹豫立刻拨通了她的号码,线路占用拨不通。他一边穿衣锁门一边继续拨号,直到听筒那边女孩的声音传过来:“喂,幼青老师。”
“嗯。是我。”阮幼青心里砰砰乱跳,任鹅毛雪落了满头满脸也没找个地方避一避。
“那个,虽然是我多嘴……不过这会儿告诉你应该也勉强算个惊喜吧……我陪老大来东京参加艺博会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他三个多小时前离开的,去找你了。按理说现在你们该见面了。不过……”
阮幼青抬头看了看泛昏的天色,这几天北海道全境都在下雪,风雪大时公共交通时不时会耽搁晚点,听说上周新千岁机场临时关闭了48小时,不少等待跨境的游人都被困候机厅。
“他两小时前已经在札幌落地了。”许涵艺说:“我也不知道你们居然到现在还没见面……”
新雪松软,阮幼青快步跑到小樽站查询时刻表,一边给唐荼发信息:
——你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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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人正在啪啪啪打脸的路上。
天草水母还有个别名,叫新娘的头纱。
第30章 所爱隔风雪
唐荼坐在JR指定席上已经超过两小时。
因为突降的暴雪,列车走走停停,广播里说是前方的轨道在进行人工除雪。
原本一个半小时的全程,到现在才刚刚过了札幌,还剩小半程,可雪愈发狂肆,每次行进距离也愈发短。他看着手机右上角所剩无几的电量止不住心焦,虽然充电插口就在椅子下方,可充电线却在艺博会现场被许涵艺借走,现下大概还连在她的充电宝上,他走得太急,直到进了机场安检看到关于充电宝不得托运的标语时才想起这一茬。
周围带着小孩的父母已经安抚不了半大的娃娃,他们在车厢里哭闹成一团。窗外大雪纷飞,美则美矣,可好风景在这时候无疑加重了旅客们心头的负担。
唐荼一个小时前接到了许涵艺的电话,说有另外一家国内的画廊负责人在展会上找到了他们的展位,想与他取得联系。国内的市场还处在发展初期,同行之间也不必剑拔弩张,大家暂时是利益共同体。唐荼让许涵艺安排回国后的日程便要挂电话。怎料到对方磕磕巴巴跟他认错:“老大我错了……我不知道你被困在路上,还以为你们早就见面了……”
“……你……”唐荼此刻也早已被舟车劳顿磨得没脾气。
“虽然没明说,但他可能猜到是你来了……”
“算了,没事。”他此时也顾不得惊喜被打破这种事,只希望能在电量耗尽前安全到达就好。
可天不遂人愿,人工除雪速度不怎么可观。唐荼额头靠着玻璃想睡一会儿,却被小孩子的吵闹声和车厢里焦躁的气氛搞得心里乱糟糟的。偏偏这种时候还有人骚扰他,即将耗尽电量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啧一声掏出亮起的屏幕。
——你现在在哪里?
是阮幼青。
——过了札幌,停在手稻。
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得到回复后,阮幼青的电话立即打了进来,唐荼接起来第一句便告诉他:“手机快没电了,随时会挂断,我现在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到。”
他听出自己的语气不怎么好,对方当然也同样听得出。
“唐荼,别着急,我等你。”阮幼青温温吞吞地说道。
“不,你不要等我。外面雪这么大太冷了,你先回家。到了我找你。”他急忙否决对方。
阮幼青顿了顿,没拒绝也没立刻就答应,忽而说起别的:“手稻之后会到钱函,从那里开始JR会沿着海边走。”他语速依旧很慢,让人觉得连周围游走的时间也一同慢下来,“从机场直达小樽的JR列车原本不会停这些小站,是一口气开到小樽筑港站的。但现在你大概有机会多看一会儿下雪的海了,秋天的时候我偶尔走去那边,很美的,不过还没怎么看过下雪时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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