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洄偶尔会怀念过去的自己,有勇气站在天桥直视自己的爱意,如果换做是现在,他恐怕会很狼狈。
病房里很暖,外婆偶尔恢复一些意识,但说话还是会很困难,苏洄没有告诉她病情究竟到哪种地步,只说做了手术就会好。
实际上这一切会不会有转机,他也不知道,没人能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
就好像他自己的病,没人告诉他,这辈子会不会好。
贝拉·琼斯回复了电话,解释了一番,打电话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因为看到苏洄发了许多关于装置艺术的邮件,大多都是询问她的建议,但贝拉却说,他大可以自由地创作自己想创作的内容,并且十分慷慨地表示,制作所需要的所有材料,她都会提供。
苏洄很感激,觉得比起现在的自己,这位琼斯小姐的确是更好的对象,她美丽、善良、充满亲和力,且情绪稳定,相处下来几乎没什么缺点。
听卡尔说她和宁一宵同是S大的学生,是校友,父辈和宁一宵也有生意上的往来,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很般配。
这段灰暗的时间里,苏洄一直住在医院,等待外婆手术,他自己的病被药物控制得很好,至少情绪没太大起伏。
不过期间发生了一件令他心情好转的事——不久前匿名购买了他作品的藏家,通过邮件联系了他。对方的邮箱是一串数字,看上去是新注册的。
邮件是晚上发的,苏洄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藏家向他问好,表示了他对作品的喜爱,并且很真诚地鼓励了他。
这种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令他觉得温暖,或许这份藏品对苏洄而言有着重大的意义,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收藏给了苏洄很多帮助,这些苏洄都铭记于心,一直想要当面感谢。
于是他也回了一封邮件,大约是自己最近的心情影响了行文,再次收到回复时,对方竟然询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不顺利的事。
或许是无人可倾诉,外婆不可以,梁温也不可以,医生也没办法依赖,马上要步入人生新阶段的宁一宵更加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苏洄下意识对这位善良的陌生人产生了短暂的倾诉欲。
但他的措辞很平静,也很简短,用尽可能简单的表述概括了最近发生的事,但抛开和宁一宵有关的一切。
对方回复了他。
[我很抱歉。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
苏洄想了想。
[这样就很好,不需要更多帮助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隔了许久,才收到他的回答。
[Sean.]
肖恩。苏洄在邮箱联系人备注了他的名字。
这些天在医院里,他经常和肖恩联系,邮件不像即时通讯软件,没那么快,节奏并不急迫,他无需为每一个即将到来的对话而不安,可以很松弛地与这个善良的陌生人交谈。
对方会祝福他的外婆,也会不逾矩地关心他的生活,还会发一些不算太幽默的笑话。
有时候苏洄看到并不觉得好笑,便去做了其他事,过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对着水壶轻笑出声。
[Sean:我像这样联系你,你会觉得困扰吗?会不会打扰到你的私人生活。]
苏洄很快回复了他。
[Eddy:不会,其实我没什么私生活,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没什么能说话的对象,看到你的邮件我会很开心。]
[Sean:你没有交好的朋友,或者恋人吗?]
收到这条邮件的时候,苏洄正在帮外婆按摩手和脚,没能及时查看。
隔了十分钟,他又收到一条新的。
[Sean:可能我刚刚的问题有些冒犯了,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生活得太孤单。]
十分钟后,苏洄的回复如期而至。
[Eddy:每个人都生活得很孤单。只不过有的人会伪装,有的人没精力伪装。我的身体不好,没办法好好地经营人际关系,更何况是感情。可能透过邮件,你会觉得我还是个不错的人,但真的在现实生活中见面、相处,你可能也会受不了我:)]
他还加了个笑脸符号,很坦然地告知自己的不完美。
[Sean:我不信,你一定是很可爱的人。]
大约因为有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时间比往常流动得更快。
苏洄几乎没怎么忍耐,手术的那一天就到了。
为了履行工作职责,卡尔很早就到了手术室门口,但他似乎很忙,还在处理着别的工作,电话不断,时不时就自己到一旁的角落打电话。
期间他收到了几条Sean的关心,但因为担忧,只是简单回复了两句。
同样工作繁忙的梁温特意赶回纽约,陪伴了苏洄一个上午,但因为还有研讨会,梁温不得不离开,走之前他对苏洄说起宁一宵。
“我看到报道,他好像要订婚了。”
苏洄看上去没有睡好,靠在墙壁上,只点了点头,没说话。
梁温犹豫片刻,还是说:“我其实觉得有点遗憾,没有更早一点遇到你,如果那样,我可能有更多竞争的资本。”
苏洄脑子很乱,他认为没什么所谓竞争,宁一宵有他自己的生活,他们也已经毫无关系。像是出于一种被动启动的保护机制,他不希望梁温将宁一宵扯进来。
“不是的,你误会了。”他说,“我和他已经是陌生人,没有可能了,你不需要和任何人竞争……”
一旁传来清嗓子的暗示声,苏洄回头,看到角落里的卡尔,他看上去有些无助。
“不好意思,Eddy,我不是想打断你们。”他指了指另外一边的手术室,“护士小姐在找你,让我帮忙把你带过去。”
苏洄点点头,没说出口的后半段也收回。他并不是第一次拒绝梁温,就算不说明,他相信梁温能听懂。
卡尔走在前面,心里惴惴不安。方才不小心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才意识到原来梁温真的喜欢苏洄。
可是苏洄说的、没有可能的“他”又是谁,卡尔不清楚。
不过看宁一宵的态度,似乎很不满意梁温和苏洄的进一步交往,尽管卡尔对这种封建式的大家长态度略有微词,但按照以往的经验,宁一宵的决定几乎都是对的。
并发症给手术增加了不小的难度,将近十个小时,切除手术终于结束。
“医生,我外婆怎么样?”苏洄第一时间上前询问。
“病人目前情况还不错,但还是要先在ICU观察48小时,家属先去休息吧,有什么医院会立刻通知你。”
苏洄点点头,心仍旧没有放下。
他不知道的是,宁一宵曾提前打过招呼,告诉这里的医生和护士苏洄患有双相,请他们多观察他的状况,必要时给予帮助。
护士见他看上去很累,想到他在医院里呆的时间太长,总会对他不利,于是提醒他:“你可以先回家休息两天,反正没办法进病房,这里有专门的医护人员照顾,你放心。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带一些病人熟悉的日用品,等她醒来后,能起到安抚情绪的作用。”
苏洄虽然不愿离开,但还是听从了护士的建议。他已经请假多日,至少要回一趟学校。
卡尔见他似乎要走,提出开车送他,苏洄一开始还是拒绝,但站在医院门口始终打不到车,卡尔又驱车来到了他面前,再拒绝显得太不近人情。
在车上,卡尔很贴心地询问他温度如何,苏洄点头说很好。他们的对话并不多,但卡尔贴心又有分寸,苏洄的负担一点点在减少。
只是因为卡尔的身份,苏洄总担心自己会不禁问出太多有关宁一宵的问题,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要学会保持距离。
“刚刚Shaw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他很关心你的外婆。”卡尔一边开车一边说,“我都没有见过他这么关心自己的家人。”
这句话戳中了苏洄的心,想了想,还是开口,“你知道他家人的事吗?”
这倒是问倒了卡尔,他仔细回想,一向什么事都会让他做的宁一宵似乎从没提过自己的家人。
他摇头,打转方向盘,“不太清楚。他几乎不会提起自己的家人,到现在为止他都一个人住。”
苏洄垂了垂眼,作为知情人,他不知应该如何为宁一宵辩解。事到如今,他依旧不希望宁一宵在他人眼里太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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