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糕叫了两声,像是回应。
苏洄的思绪被分割成两部分,一半的他感到荒谬,另一半则非常无助,好像变回了六年前的自己。
“你看不懂的……你会丢掉。”
雪糕很可怜地呜咽了一声,不再发出声响,只是默默嗅着苏洄身上的气味,用湿润的鼻尖蹭他的脖颈。
电话又一次打来,在床边发出很大的声响。雪糕的尾巴竖起来,察觉到铃声,于是离开了苏洄的怀抱,跑着将手机叼过来,递到苏洄手边。
他这时候才不得不面对外界的一切。
界面上显示着梁温的名字,苏洄静默了片刻,还是接通了,他并不想将手机放到耳边,所以直接开了免提,手机放在地板上。
自从被他明确拒绝过后,梁温主动退回到安全的社交范围以内,他知道苏洄需要陪伴,更需要自由。
但这次打电话过来,意图也很明确。
“你太久没有接受治疗了,我专门问了多尔西医生,自从你从西雅图回来,就没有预约过咨询,上一次他开的药你吃完了吗?”
苏洄表现得很安静,过了很久才开口,“没有。”
“你有按时吃吗?”
苏洄用沉默代替回答。
而与此同时,宁一宵拒绝了投资人的午餐邀请,提前赶了回来。刚打开门,宁一宵便听到了苏洄说话,以及透过音响传来的梁温的声音。
雪糕很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存在,直接从苏洄的房间冲了出来。
宁一宵站在玄关,对雪糕做了噤声的动作,然后轻轻带上了门,脱下大衣外套,拿起买回来的冰淇淋,一步步朝里走去。
“Eddy,我知道,你每一年的这个时间都很难熬,会生理性地抗拒治疗,这些我都很清楚,但你知道吗?这段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你可以像去年或前年一样顺利度过的。”
苏洄的声音听上去和昨天完全不一样,像是又一次陷入了情绪崩塌。
“我……我就是不想再想起那些。”
“不会的,你现在需要好好地和人聊一聊,你把地址给我,我去接你。”
苏洄陷入了沉默。
宁一宵站在原地,安静地听着这些对话。他知道出于礼节,自己应该避忌,可他做不到。
苏洄与梁温的对话仿佛设下了一道屏障,就像是特殊用户之间的交互,以宁一宵如今的等级,即便接收到这些信息,也都如同密文。
他看了一眼时间,1月28号,他不知道这个日子对苏洄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会因为这段时间而陷入痛苦。
宁一宵再一次意识到,在苏洄的人生里,他所占据并参与的只有短短几个月,短到甚至没有捱过那一年的1月28日。
关于苏洄人生的许多重要部分,宁一宵都没有参与,也无从知晓。很多人都比他清楚,也比他更容易获得苏洄的在意和关心。
他知道自己暂时没办法做那个对苏洄而言最重要的人,也没办法像一名医生一样给予他帮助和治疗,他能做的不多,也不算好。
“不用,我不想……”
时隔近乎半分钟,苏洄才终于回绝。
“你不能这样,这样下去很危险。”
苏洄却只是重复着,“我不想。”
他有些残忍地挂断了电话,也很冷漠地选择了关机。看到梁温,他同样会想到医生和医院,继而出现严重的反刍。
每一年的冬天他都熬过去了,苏洄并不害怕,他时常会想,不一定要熬过去才是好的结局。
可现在又不一样了,他看到了宁一宵,再次有了和他相处的机会,苏洄有些舍不得。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宁一宵忽然出现在他的门口,像荒诞的白日梦一样,他穿着一袭带着寒意的正装,手里却拎着极其不相称的冰淇淋包装袋,轻声叫他的名字。
“吃冰淇淋吗?”
苏洄的眼睛和鼻尖都是红的,脸上缺乏血色。他手撑在地上,试图站起来,但发现做不到。
“我……”
宁一宵并没有等,他走上前,伸出一只手,将苏洄拉起来。
短暂到不过几秒的牵手,却令苏洄感到难过。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看上去一定很可怕,但还是没能拒绝宁一宵的邀请,跟着他来到了客厅,宁一宵坐在沙发上,他则选择坐在羊毛地毯上。
宁一宵将客厅的空调温度又调高了,然后拿出巧克力味道的冰淇淋,连同勺子一起递给苏洄,自己则解开领带,靠在沙发上看他吃。
苏洄抿了一口,麻痹的舌尖很愚钝地感知着甜与苦,后知后觉地,他发现宁一宵并没有吃,于是看了看袋子里的另一盒。
宁一宵很快说,“这个也是你的。”
苏洄听了,垂下眼,迟缓地摇了头,“吃不了……”
“那就冻起来。”宁一宵声音里带着很浅的笑意,给苏洄很细微的包容和宽慰,“这家店明天休店一天,多买一盒明天也不缺。”
苏洄鼻尖很酸,他皱着眉,努力让自己不要在宁一宵面前掉眼泪,也很安静地一口一口吃冰淇淋。
“我给你做的三明治你没吃。”宁一宵用肯定的语气问他。
苏洄反应很慢,望了一眼餐桌,然后回头,用做错了事的眼神看宁一宵。
宁一宵却并不在意,笑了笑,“正好,一起吃吧,我也没吃午餐。”
他起身,将做好的牛油果鸡蛋三明治和蔬果汁端过来,放在茶几上,这次他也坐到地毯上,很随意地问苏洄,“要不要看电影?”
苏洄望着他,眼神中有些迷茫。
“我今天有点累。”宁一宵靠在靠枕上,“和他们那些人说话很烦,今天下雨,堵车,好像都不太顺利,所以想看电影。”
他看向苏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经意的蛊惑,“一起吧。”
宁一宵丝毫没有提方才的事,也表现出并不在意他状态的样子,就像昨天前天那样对待他,而不是将他视为一个反复被抑郁击垮的病人。
他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朋友。
苏洄眼前逐渐蓄起水雾。
他唾弃自己的软弱,明明想躲起来,不要再打扰宁一宵的生活,最终还是败给了对他的依恋。
没办法回答问题,苏洄只是很轻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宁一宵对电影并没有太多了解,也不那么感兴趣,甚至会觉得浪费时间,所以独自一人时从来不看。但过去苏洄总会想和他一起看电影,比起很多的约会活动,这似乎更能让他开心。
不过看电影的苏洄认真又不认真,有时候会拉着他说很多充满文学哲思的观点,有时候又只是忽然凑过来,抱住他亲吻和撩拨。
所以大部分陪他看过的影片,宁一宵都不记得结尾。
他下意识想找一部他们看过的片子和苏洄看,想逗他,但忽然想起方才苏洄和梁温的对话,转而放弃。他怕让苏洄想到太多过去,会惹他伤心。
“这部好像是新片子,拿了奖,不知道怎么样。”宁一宵点击了播放,将三明治拿起来,递给了苏洄。
苏洄很慢地吃了几口,沾到嘴边却浑然不觉,他眼睛盯着屏幕,许多迷幻的光投映在他脸上,很漂亮,让宁一宵不自觉想到了他们刚见面的样子。
苏洄忽然转过脸,语速很慢地询问,“可以把灯都打开吗?”
宁一宵看了一眼房间,的确很昏暗,但也适合观影。
“当然。”他用手机遥控开了灯,“这些够吗?”
苏洄却像小孩子一样,说话有些吃力,但很倔,“全部都打开……可以吗?”
宁一宵照做了,也没问为什么,只是看着苏洄。
察觉到被盯着,苏洄转过脸,眨了一下泛红的眼。
“你嘴上沾了牛油果泥。”宁一宵很自如地找了个借口,也随意指了指。
苏洄有些尴尬,伸出舌尖,试探性舔了舔,眼睛瞟着宁一宵,像是想从他脸上找答案。
宁一宵差一点就要伸手,但还是反应过来,也没有过多指点,直接抽了一张纸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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