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夜饭,两个人逆着下班的人潮来到医院。
祁聿赶去交接班,郑海川则拎着饭盒来到自家大哥和小禾苗住的病房里。
“爸爸,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呀?”
“等你胳膊能把这桶水拎起来的时候。”
“爸爸你骗人。幺爸说了大人才能拎动。”
“那你多吃点,就早点长成大人了。”
“爸爸好笨。我还没到五岁!幺爸说了,十八岁才是大人。我现在离大人还有……唔,一、二、三……还有十三年!”
“哎哟,我们家禾苗儿可以哦,算数这么厉害!来,张嘴。”
“啊——”
“那我们禾苗儿十八岁了准备做什么?”
“唔,要……读大学!”
“可以可以,志向远大,你要考得起,爸爸肯定供你。”
“嗯!然后等我找了工作挣钱,就能养你和幺爸了!哦,还有爷爷!还有绿叔叔!”
“……绿叔叔,就是那个给你做手术的医生?”
“昂!绿叔叔可好了,他给我买玩具,还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
“郑嘉禾,爸爸和幺爸给你讲过没,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人家医生给你治病,该我们给他送东西,你咋还收人家的东西!”
“可、可是,绿叔叔不是别人啊……”
“那他是谁?不就还是你们邻居吗?”
“他是我幺爹啊!”
郑海川本来站在门外打算吓两人一跳的,结果这父子俩越说话越多,最后还扯到了他和律医生的关系上面。郑海川本可以进去打断小禾苗的话,但最后却没这么做。
他等小家伙把炸弹一样的话给大哥郑海山说了,才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对上了大哥那发懵又震惊的眼神。
“咳……才吃晚饭啊。”
郑嘉禾此时靠在病床上,已经能用拐杖走动的郑海山则坐在他床边,给小家伙喂着饭。郑海川连忙走过去把自己带的饭盒打开,“来,禾苗儿,看看幺爸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哇!是兔子!”
郑嘉禾鼻子一动,闻到了浓浓的酱香味。他其实不太分得清鸡鸭兔肉,但是他记得幺爸炒的辣子兔丁的香味,嗯,和这个一模一样!
住院期间一直吃着清淡的饮食,从小出生在西南的郑嘉禾早就感觉嘴里没味道了。现在看到这一大锅兔丁,口腔里不停的分泌口水,连忙眼巴巴地望向自家老爸,等待他手里的勺子舀几颗兔肉喂给他。
只不过郑海山此刻没什么心思在饭菜上。他满脑子都是刚才儿子说的“幺爹”,这两个字配上这一顿兔肉,震得他头皮发麻。
郑海山双眼复杂又带着怒气地盯住郑海川,气势汹汹地问,“你是当兔儿爷去了?!”
郑海川反应了一下才听懂郑海山嘴里说的‘兔儿爷’是什么意思,他哭笑不得,“大哥,我就是谈了个男对象而已!我跟他处就跟男的和女的处一样,没啥区别。”
“还‘而已’!还‘没啥区别’!”郑海山怒目圆瞪,要被小弟气死了:“区别大了去了好吗!”
他比郑海川大几岁,走南闯北的时间也比郑海川长。郑海山知道有的地方缺女人,男的和男的也能将就,可他郑家又不是穷得连儿媳妇儿都娶不起了,咋能让弟弟和男的好呢!
“说!你是不是为了禾苗儿的病,才、才委屈自个儿的?”郑海山记得自己弟弟以前挺正常的,没发现有这毛病。他在脑子里想来想去,只想到这一个可能。
“大哥!你说啥哩!”郑海川注意到床上的小家伙也在好奇地竖着耳朵听他俩说话,连忙把勺子塞给小禾苗让他自己吃饭,然后站起来将自家大哥往屋外拉,“你想哪儿去了,我跟他都是自愿的!我这么大一人了,就不兴我跟别人看对眼儿?”
房门合拢,也挡住了小孩子不适合听到的成年人对话。
郑海川在病房外给自家大哥讲述了这近一年来自己的生活,他并没有急着提祁聿的好,只是从自己带着小禾苗来到鹏城找房子找工作说起,细细的掰开了,将日常的琐碎与困难讲给最亲密的大哥听。
他说到了现在工地上的活,说到了他拍的短视频,说到最近新接的各种订单,当然也没有隐瞒他为了讨要医药费而遇到的种种困难与危险。
说到最后,郑海川才对大哥说:“哥,没他说不定我人都早没了。小禾苗可能也会到长大身体畸形了才发现病,也不一定能治好。”
郑大哥张嘴,想说就算这样,也没有把人抵出去报恩的道理啊。但郑海川止住了他的未尽之语,“哥,跟报恩没关系,也跟钱没关系。哥,我就是想跟他在一块儿。”
郑海川低头,看向自己黝黑粗糙的手。
如果不是医院消毒水味掩盖的话,郑大哥此时应该能嗅到一股清冽的果木香。那是刚才吃了晚饭洗完碗打算出门时,祁聿给他抹上的护手霜。
男人家的玄关柜上有一个小盒子,放着钥匙和一些零碎的物件。那些东西都印着英文,郑海川看不懂,从来没碰过。
但今天出门前,祁聿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软管,从里面挤出黄豆大小的乳膏捉着他的手抹匀了。
两个人的手都沾了这股淡淡的味道,连下楼时牵手走,都因为滑润而牵得更紧了些。
“哥。”
郑海川抬起眼,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郑海山从来没在自家弟弟眼中看到过这种非谁不可的执拗与认真。
“他疼我。”
“我也想疼他。”
“我想跟他在一块儿,一块儿过日子。”
第118章 供读书
郑大哥心里有再多的话,都被弟弟这副模样给堵了回去。
他手摸了摸裤口袋,想摸出根烟抽,但想起这里是医院又缩了手。
“那……以后你们养老咋办?”郑海山没什么前卫思想,总觉得还是得有个孩子才能老了有人送终。
“嗐,恁远的事,现在想干嘛!”郑海川刚大大咧咧说完这话,脑袋就被大哥呼了一下。他见大哥不赞同的样子,连忙又补救道,“这不有小禾苗吗!我这个幺爸对他那么好,我老了他敢不给我送终,我要到你家屋门前躺起喊父老乡亲评理的!”
郑海山从刚才就一直皱着眉肃着脸,结果郑海川这话一出就被破功了,他没好气的又呼了弟弟一下,“说这些!他要敢不对你好,我这个老汉都要把他腿打断!”
正在病房里埋头啃兔丁的郑嘉禾忽然感觉后背一凉。他抖了两下,连忙把自己的小身板往被子里又缩了一点。
爸爸说了,天气换季要注意保暖。如果他感冒了他就还得在这里住下去呢!
郑嘉禾可不想再在医院里待了,他想回村里去,想去看看睡觉会吐泡泡的小妮儿,还想听吕老师讲古代打仗的故事,让吕老师教他用好玩的算盘算数。
房外,跟大哥坦然出了柜的郑海川,此刻也在和郑海山提起小禾苗学习读书的事。
“好几个邻居都帮我打听过了,”郑海川给大哥说起鹏城的就读形式,“没有这边户口的话,上学很难。现在是报名入学是算积分的,有户籍加分,有房产加分,还得交满一年的社保,反正杂七杂八的要求很多。”
郑海山其实这段时间也在琢磨着自家儿子上学的事情。
郑海川把小禾苗在家看的绘本和玩的玩具都拿了一些到医院给他解闷,常年在外打工,鲜少与儿子长时间相处的郑海山发现自己儿子其实挺聪明的,很多东西说一遍就能记住,拼个拼图他还没琢磨出图是啥呢,儿子就拼好了。
郑海山吃了没文化的苦,打定主意要供儿子上学。能读就都读,读到哪他供到哪!
“要不……让禾苗儿回咱镇子里读吧。”
当初郑海川带小家伙出来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在一线城市接受教育,郑海山打算让儿子回老家镇上,他走走关系肯定是能进学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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