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首都乍暖还寒,中午出门前,俞心桥把手伸出窗外感受温度,换上了略显臃肿的大衣。
住所周边既有大型商场,也有古色古香的羊肠小巷,步入其中,经常能碰见坐在小凳上聊天的老人,还有趁正午日头高悬躺在地上晒太阳的猫咪。
俞心桥喜欢和动物待在一起,有时候能盯着猫咪消磨半天时间,腿都蹲麻。
今天他心里有事,把带来的火腿肠分别喂给三只猫,就起身打算走了。
转身时迎面撞上一个踩着平衡车的姑娘,手里还牵着条体格健壮的金毛犬,狗跑得快车开得也快,俞心桥魂不守舍躲闪不及,两人哐当撞到一起。
首都姑娘心大豪爽,站起来顾不上拍拍屁股,就去扯俞心桥胳膊:“不好意思撞着您了,还站得起来吗?”
等到对上视线,姑娘又换了副面孔,扬声吼道:“俞小桥!你还知道回来呀?”
姑娘名叫肖开颜,俞心桥从幼儿园到高二上半学期的好友兼同学。
当年俞心桥出柜还是经她鼓励,只是没想到后果有些惨烈,导致两人足足七年没见过面。
肖开颜把俞心桥带到她开在附近的地下酒吧,这会儿还不到营业时间,里头零零散散几个人在打扫卫生。
把金毛拴在门口,肖开颜绕去吧台后面,撸起袖子说要给俞心桥露一手。
俞心桥太了解她,把话说在前面:“我还要弹琴,不能喝酒精浓度太高的。”
肖开颜翻了个白眼,从吧台下面拿了瓶养乐多递过去。
俞心桥笑:“你们地下酒吧还卖这个呢。”
“没办法,照顾小朋友嘛。”
两人交换近况。肖开颜还是老样子,随遇而安,享受生活,毕业后上班挣两年钱,加上父母留下的老本,盘下这个酒吧后就开始混吃等死,在学校还是社会对她来说几乎没区别。
听说俞心桥罹患选择性失忆,肖开颜大惊小怪地说要把他脑袋切开看看,是不是真少了点什么东西。
“那你岂不是把在浔城干过的糗事也忘了?”
“会不会算数啊,那是十七岁的事。”
“对哦。那你最后有没有把人追到手嘛?”
当年俞心桥追徐彦洹,两个月过去不见一点成效,病急乱投医求助到肖开颜头上。
也算没找错人,肖开颜自初中起换男友比换衣服还勤,连训她家小公狗都很有一套,仿佛这天底下就没有她搞不定的雄性生物。
肖开颜不负众望地倾囊相授,本还亲眼想看着俞心桥把高冷男拿下,结果拿没拿下不知道,人先不见了。
俞心桥自知理亏,没什么底气地回答:“没。”
“怎么会?”肖开颜美女吃惊,“凭你的美貌加上我的计策,就算他是铁树也得开花——”
“我和他结婚了。”俞心桥接着说,“就在去年。”
肖开颜扶额:“桥,咱们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听完俞心桥对当下处境的描述,肖开颜品一口养乐多,犹豫地开口:“换做我是你,也会猜测他是不是被胁迫,或者有把柄落在你手上……毕竟闪婚,结婚还不到半年,当年对你又那么抗拒,突然转变态度,不合常理啊。”
肖开颜说的这些,俞心桥早就在脑袋里盘包浆了。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想通,才刚得到点新信息,就又开始坐立不安了。
俞心桥脑袋一歪,趴在吧台桌上,一手点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网页浏览,星辰律师事务所,陆梦。
主任是一名女性律师,看照片不过三十来岁,虽然青春不再,但气质绝佳,仍处在魅力四射的好年纪。
很难不联想到当年的一些龃龉,俞心桥丢下手机,抱住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
一旁的肖开颜突然发问:“欸,你说房子是他买的,多大的房子,均价多少?”
俞心桥说出小区名,肖开颜咋舌道:“就在附近啊,那儿的房子得六位数一平吧,你不是说他家条件不太好?”
“是当时不太好,现在我不知道。”俞心桥有气无力,觉得自己这几天说的“不知道”比前面十八年加起来都多。
肖开颜还在分析:“我觉得吧,他能把你的名字写在房本上,就足以说明你在他心里有位置。”
“说不定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的呢。”
“你俩不是还睡一张床?”
“只是在枕头下面找到他的书,弄不好先前是他睡主卧,我睡隔壁。”
“你就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
“没有,被拒绝过一万次,谁还会有信心。”
……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俞心桥察觉到不对劲。
他抬起头,看见肖开颜正把他的手机放回桌面,脸上是他见惯了的奸计得逞的表情。
忙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停留的界面变成短信,发送对象是徐彦洹,内容言简意赅——小桥受伤了。后面是酒吧地址。
已读了,想撤回都来不及。
俞心桥:“……”
肖开颜得意道:“帮你试试他,如果他在乎你,会在半小时内赶到。”
“可是他在工作,他很忙的!”
俞心桥点开通话界面,就要按拨通键,肖开颜问:“你不想知道吗?”
动作一顿,手指悬停在距离屏幕不到一公分处。
“工作什么时候都能做,老婆可就这一个。”肖开颜摊手,“虽然损了点,但这是最快的测试他是否在乎你的方法。”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怎么会不想。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俞心桥在道德和个人欲望的边缘反复挣扎,最终还是后者占据上风。
让我自私这一次吧,俞心桥沉下一口气。
得到答案,我就可以放手了。
就像对自己和徐彦洹的可能性有过非常不乐观的预设,俞心桥对这次的结果同样悲观。
所以,当徐彦洹出现在他面前,风尘仆仆,喘息未定,作为律师需要时刻维持的外在形象也变得凌乱,俞心桥的第一反应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还是不知道,二十四岁的俞心桥会怎么做。
而徐彦洹即便着急,还是和从前一样条理清晰。他不问发生什么事,不问为什么给他发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而是问:“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
俞心桥被他按住肩膀,动弹不得,抬眼看见肖开颜指墙上挂的精确到秒的数字时钟,距离那条短信发出,只过去十九分零二十三秒。
徐彦洹在接到短信的那一刻,没有回拨电话先问个究竟,也没有来得及回复,而是在一切都不清楚的情况下,立刻赶了过来。
走的时候,俞心桥看见肖开颜对他摆出个“你看我说的吧”的暧昧表情。
本就一团乱的心情更加烦躁。
到门口,不熟悉陌生人的金毛犬叫了两声,俞心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行一步挡在了徐彦洹面前。
还记得他怕狗。
俞心桥好恨自己,恨自己不争气。
这下不止烦躁,简直想带着世界一起毁灭。
楼梯之后,酒吧正门之前,是一条幽长走廊,两边墙上挂着一些线条恣意的抽象画,据说都是重金淘回来的,肖开颜让他走的时候记得看一看。
此时俞心桥却无暇欣赏,只顾埋头走路,眼看前面就是通往地面的楼梯,胳膊被身后赶上来的人拉住。
徐彦洹皱着眉,几分不解地问:“怎么了?”
他确认俞心桥没有受伤,还没来得及问别的,俞心桥就甩开他往外走,这会儿好不容易把人抓住,得到的却是一句“为什么要来”。
躲不开,俞心桥索性抬头看着徐彦洹,没有回答,而是发问:“我问你,为什么要来?”
徐彦洹被他问得一怔。
声音微微发颤,俞心桥接着说:“明明以前……没有来,不是吗?”
这一刻,有风自上方出口灌入,仿佛空气都变沉重,朝着两人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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