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他,徐彦洹现在很痛苦,需要有人给予安抚。
俞心桥从未见过这样的徐彦洹,他的脸颊贴着他后背,只觉他的身躯在微不可察地抖,胸腔急促而剧烈地起伏,戾气混着血腥味散开,比黑夜还要阴沉可怖。
好像如果就这样放他走掉,可能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那我不问了,你别走。”即便害怕,俞心桥双臂缠住他的腰,将他死死抱住,“你先别走,在这里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等你好了我就走,保证离你远远的……好不好?”
(下)
夜里十点,徐彦洹沿着室外楼梯缓步而上,先去到二楼的邻居大婶家,察看白薇的情况。
刚才进到家里时,白薇正被徐震从地上拖起来,按着脑袋往墙上撞,若非徐彦洹出现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看见徐彦洹,白薇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你冷静一点,千万不要对他动手,上回就差点……这回要是把他打出个好歹……”
徐彦洹走上前,大婶正坐在小凳子上,用毛巾给白薇擦拭脸上的伤口。索性都是皮外伤,人没有大碍。
“这次情况和上次差不多,报警也没办法给他定罪,最多拘留几天。”大婶叹气道,“要不还是听你妈的话,把他放了吧,再过半年就高考了,这个档口上不值当为了那孬种毁了自己的前途。而且不是已经提出离婚诉讼了吗?到时候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忙作证……”
“对,已经提离婚了,很快就会有结果了,我们提交了证据的。”
徐彦洹的手被白薇一把抓住,她扯开流血的嘴角,眼里噙着泪,“听妈妈的话,再忍一忍,不要跟他动手,你已经十八岁了,要是惊动了警察,会坐牢的,你要坐牢的……”
回到顶楼自家门口,徐彦洹依旧面无表情,眼神也死水无波。
只在呼吸间有一种模糊的、无能为力的窒息感。
刚才他把母亲救出来后,把徐震踹回里屋,反锁在里面,预备稍后处理。眼下这人还有力气,正在里头哐哐砸门,窗户都被砸出一个大洞,地上满是玻璃渣子。
徐彦洹掏出钥匙,拧几下开锁,猛地推开门,门后的徐震被推得一趔趄,径直坐在地上。
“你他妈……”徐震扶着桌子站起来,又被倒在地上的腌菜缸绊倒,骂骂咧咧,“儿子打老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徐彦洹不吭声,把出门前揣兜里的水果刀拿出来,连刀带鞘扔在水池里。
伴随哐当一声,徐震的眼睛瞬间瞪大:“你他妈、他妈的是要弑父啊?”
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就被关着的这一小会儿,徐震也没闲着,除了衣柜碗橱,他把枕头被褥都翻了个底朝天。
徐彦洹视线一瞥,就看到自己堆在窗台上的书都被扫到地上,那本厚厚的字典翻开向下,露出黑白琴键图案的一角。
他走过去,蹲下,把两张过期的音乐会门票捡起来,掸掸灰,在字典里夹好。
他的一连串动作缓慢且冷静,全然不似刚才,眼底猩红,疯了一样的往前冲,要不是白薇拼命拽着他,现在徐震多半已经在救护车上。
像是也意识到这会儿徐彦洹平静下来,原本有些畏惧的徐震重又抖擞精神:“怎么,不敢了?怕坐牢,怕没学可上?”
常年的躲债奔波让徐震看起来像个亡命匪徒,凹陷的眼圈和突出的颧骨,更突出他的贼眉鼠眼。徐彦洹把字典放回去,抬眼看向他,忽然想起俞心桥说过他上半张脸像白薇。
下半张脸像谁毋庸置疑。有时候照镜子,徐彦洹都会盯着自己的唇形和下颌线走向发呆,心里蠢蠢欲动地升起一种类似将它毁灭的念头。
他有多恨徐震,就有多恨自己身上和徐震相像的部分。
包括那些阴暗的、肮脏的,不为人知的堕落的冲动。
注意道他近乎阴鸷的眼神,徐震笑了起来。
“在你妈面前装好孩子装了十几年,不累吗?我知道你有多想自暴自弃,毕竟我们都是最下等的人,可以轻易把自己毁掉的那种人。”
“装什么和我云泥之别,还想和我划清界限?哈哈,别忘了,你身上可流着我的血。”
徐彦洹深吸一口气,没听见似的,从书堆里翻出一份折叠的文件。
再摸了支笔,一并递过去:“把这离婚协议签了,我让妈妈撤诉。”
协议早就准备好,碍于徐震一直没有出现,无奈之下才先提起的离婚诉讼。
徐震还在笑,翻了下那协议:“上面怎么没写给我多少钱啊?没钱就想离婚?”
“你已经拿走很多钱了。”徐彦洹说。
此刻徐震已经确定徐彦洹不会把他怎么样,笑得更猖狂:“那我不离,我就不离,有本事你把我捅死啊,你不是拿着刀想杀我吗?”
唰唰几下,徐震把文件撕成碎片,扔在地上踩了几脚,“你不敢,所以你和你妈永远都别想摆脱我!”
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甚至可以预见到,即便离婚诉讼成功,白薇和徐震解除夫妻关系,也无法彻底摆脱。
许多年前,大概是徐彦洹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徐震回来要钱,也是这样把家里砸得凌乱不堪。他被徐震打得站不起来,白薇扑过来把他护在怀里,他从母亲胳膊的缝隙中看着面前疯了似的男人,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把他杀掉。
只有把他杀掉,让他躺在棺材里,盖上盖钉死,再推进焚化炉,他和母亲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就在刚才,他曾不顾一切要将想法付诸实践,哪怕他知道一旦动手,自己的人生便坠入深渊的尽头,再无重回光明的可能。
是俞心桥,那个如太阳般耀眼的少年,阻止了他。用炽热温暖的拥抱,困住了即将冲破身体的邪恶灵魂,让他松掉了握着利刃的手,把他从悬崖边缘拽了回来。
徐彦洹想起暗自做下过的承诺,哪怕心脏被一种沉重而冷冽的情绪拉扯,也咬紧牙关,竭力将自己束缚住。
见他没有话要说,徐震拿起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叠人民币,边数边说:“早这样不就好了,何苦每次都闹一场?”
他冷哼一声,“作为你老子我提醒你一句,别再挣扎了,别妄想靠读书翻身做什么人上人,咱们这种人基因低劣,从根上就是坏的,爬上去也得摔下来,爬得越高还摔得越重,何苦呢?”
数完钱揣兜里,走到门口,徐震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你那姓俞的同学,是不是很有钱?”
徐彦洹浑身一震。
“上个月你去找他,我跟到他家门口,他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爸妈都不在这儿?”徐震啧一声,“下回没钱了把你这同学约出来,你要是拉不下脸,我来……”
“他没钱,那房子不是他家。”徐彦洹道,“我跟他也不熟,你别去找他。”
徐震哼笑:“不熟就手拉手?我看你俩都快抱一块儿了。”
是俞心桥生日那天晚上,徐彦洹给他送礼物,在他家门口逗留了几分钟。
没想到会被徐震跟踪。
“你看错了。”强行按捺住心脏失序的跳动,徐彦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他是转学生,很快就要回老家了。”
徐震挑眉:“那正好,我有个哥们之前绑了个有钱人家的小孩,从小孩父母手里讹了一大笔,趁他还没回去,我们父子俩谋划一下,你提供行踪,我来……”
徐彦洹快步走到门口,拦住徐震去路:“你别动他。”
徐震又笑了,心说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在意都写在脸上了。
“要是刚才你没揣我一脚,兴许我还能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给你个面子,你也知道我吃软不吃硬。”抓到徐彦洹弱点的徐震故意拿乔,揉着作痛的肩膀,“现在我一肚子火,你倒是说说,该怎么让你老子我消气?”
徐震要的无非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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