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芮下楼就闻到了甜腻的香味,隔着厨房玻璃往里看。
广浩波穿着薄薄的浅灰色毛衣,戴着围裙一直没停脚在忙,额头上几根发丝垂下来,碰到睫毛,可能是有点儿痒,他抬起胳膊蹭了蹭,结果蹭了自己一脸面粉。
张嫂笑他脸上沾了面粉,广浩波也跟着笑了,眼睛弯弯的,嘴角往上翘着,耳垂都红了。
楚芮看愣了,广浩波的侧脸轮廓又软又温和,他已经多久没看他笑过了,他都忘了,以前的小傻子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那么灵动。
楚芮也进了厨房,“我帮你?”
广浩波顿了下,脸上的笑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手套里的手捏了一下,侧了侧身,低着头只给楚芮一截儿白细又脆弱的脖颈,一直没回头,“不用,快,好了。”
楚芮看不见他的脸,旁边的张嫂解围,“楚先生,已经快弄好了,最后一炉了,您想喝咖啡吗?”
“好。”楚芮应了一声。
中岛台上已经放了五六盒包装好的饼干,摞在一起,“这些都是给爷爷的吗,这么多?”
广浩波摘了手套,空了的手在围裙上抓了一把,“上次答应给爷爷做的,这次就多做一点,以后,我就不去了。”
楚天龙之前就听广浩波说了他想离婚,看到两个人又一起来了,以为他们不会离了,但广浩波这次直接给他拿了十几盒饼干,楚天龙也看出来了,他们这次是离定了,以后吃不着饼干了。
年前广浩波给爸妈上坟,楚芮陪他一起,以前广浩波给爸妈扫墓总有几个小时也说不完的话,这次他只是跪在那里叫了声爸妈,摆好贡品,扫完墓磕了三个头就回去了
年三十的晚上,两个人坐在客厅里,春晚很热闹,但那些热闹广浩波感受不到。
“楚芮,我的病,已经好了。”
楚芮端着咖啡喝了一口,“梁医生跟我说过了。”
广浩波动了动脖子,偏头看他,“你之前说的,还算话吗?”
“算,”楚芮笑了下,在他头顶摸了一下,“你想什么时候?”
“明天吧。”
“明天是初一,民政局不上班。”
“几号上班?”
“可能,初七。”
“那就,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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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那天他们没去成,初六一场大雪之后广浩波重感冒,头两天只是咳嗽,后来又反复发了几天烧,这次发烧他没再出现昏睡不醒的情况,一直按时吃药,好好吃饭,医生的话他都记得很清楚,多喝热水,早睡觉。
好了之后的那天早上,广浩波的第一个问题还是问楚芮民政局上班了没有,他前几天听楚芮跟助理打了电话,国外有个项目要楚芮去处理,楚芮是明天晚上的飞机,他想在楚芮出国前办好手续。
“明天晚上我要出国几天,回来我们再办?”
“在你,出去之前办吧。”广浩波说。
那天晚上楚芮比平时晚出门两个小时,下午早早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份黄色牛皮纸文件夹。
楚芮把文件夹里的文件一张张抽出来铺在桌子上,文件都是白纸黑字,广浩波看不懂,只看到其中有一张是离婚协议。
广浩波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直直的,两只手平铺在大腿上,指甲抠着裤子。
“这是公司的股份转让书,”楚芮把其中一张纸推到他跟前,又拿了一支笔递给他,“你签个字,以后每年年底你都会收到固定的分红。”
“这是那套房子的钥匙,这是银行卡,这是蛋糕店的钥匙。”
楚芮把东西一件件指给广浩波看,广浩波一一看过去,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没什么波动,等楚芮说完了,他把东西又全都推走了。
“不用,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我只要我自己的东西,五年前跟你结婚的时候,卡里只有三万块钱,我只要那三万,不是我的,我不要。”
楚芮耐心给他解释,“按照婚姻法,婚后财产属于我们共同拥有,这些都是你的。”
“我不要……这些,不是我的。”
广浩波认死理,他只要他自己的,楚芮的他不要。
两个人沉默相对,楚芮知道广浩波不会签字了,又说,“以后周叔跟张嫂,让他们跟着你,可以照顾你。”
“不用。”
“你自己,我不放心。”
广浩波终于抬了头,看着楚芮,“楚芮,我没认识你之前,我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很多年,那些年我已经习惯了,我能,照顾我自己,我认得周围的路,我会做饭,我会洗衣服,我也有,自己的朋友……”
他说完停了下,又低下头,抠着裤子的手指酸酸的,又说,“楚芮,你的这些东西,我一样都不要,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不想要了。”
楚芮手里的文件已经被他捏变了形,“好,不要就不要了。”
广浩波余光注意到楚芮手指,楚芮手上还戴着戒指,现在手指用力攥着,戒指周围泛着一圈白痕,手上力气松了,白痕又不见了。
楚芮之前准备了很多东西,突然之间又都忘了,忘了要做什么,也忘了要说什么,想了半天终于从那些很多里面想起来一点儿。
“梁医生那里,你还是得去,现在是两周一次,周六上午十点,他的电话你有,别落下了。”
“我会按时去。”
“常用的药在药箱里放着,我给你准备好了,你带着。”
“好,我带着。”
“还有什么呢?”楚芮仰着头,盯着头顶的灯想了半天,“你不要房子,住哪儿呢?我给你租一套吧。”
“不用,找好了。”
“位置在哪里?”
广浩波抿着唇不说话,楚芮知道他是不想说,也没再追问。
“小波,对不起……”两个人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楚芮开了口,“很多对不起,从一开始的欺骗,算计,伤害,还有那晚……强迫你,我知道对不起没什么用,说什么都没用,我就是,想说一句。”
广浩波坐在那一动不动,呼吸很沉,原来沉默也很难过,只能开口说点什么,“还有,要签字的吗?”
楚芮过了会儿才把离婚协议推给他,“这里,签字就可以了。”
广浩波看也没看,拿起笔在楚芮点的地方,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签完字还死死握着笔,腾地一下站起来,身后的椅子一歪倒了。
楚芮把椅子扶起来,广浩波没再坐,“我回房,收拾下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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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没下雪,难得的好天气,天高又蓝,太阳挂在正头顶。
他们到的时候民政局中午休息,楚芮跟广浩波在车里一直等到下午,楚芮数了下,那两个小时里广浩波一共看了二十三次时间。
第二十四次楚芮下了车,靠着车门点了根烟,抽了两根就到两点了。
办理离婚手续的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女人,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又喝了几口水,“你们考虑清楚了吗?婚姻可不是儿戏……”
楚芮没说话,广浩波答,“考虑,清楚了,清楚了。”
“我一个钢戳儿盖下去,你们俩就算是离婚了,以后各走各路,以后你们就不是法律上最亲密的关系了。”
“我考虑清楚了。”广浩波声音有点儿大,听起来很着急。
工作人员看他一眼,不再说话,拿着两个人结婚证,盖了钢戳,结婚证作废回收,两个新本,上面写着离婚证三个字。
楚芮看也没看揣进兜里,广浩波握着离婚证打开看了半天,一直等到后面排队的人开始催了才站起来。
广浩波走得很快,但出了门口站在台阶上就不走了,离婚证放在羽绒服口袋里,手指在离婚证那三个字上来回搓着,能感受到上面的凸起跟凹陷。
“你先走吧。”他说。
“我送你。”楚芮站在他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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