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为什么要帮我?”
戚决惯常不太能看清生意场外的人心,但是这一刻或许是戚小河的眼眸太干净太直白,他竟然能读懂了其中的未诉之语。
仿佛有个声音在提醒他,戚决知道他应该听从这声音,告诉戚小河是因为十来年同在一个家的相处,是因为他把戚小河当成无血缘的弟弟,或者是因为戚家冤枉了戚小河,所以他有愧疚之心。
可是戚决的唇颤了颤,却没法将这些那双眼睛所期盼的理由说出口。
心脏处传来压不下去的闷痛,戚决垂下眼眸,那双笼着水雾的乌黑眼睛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他轻轻张开干涩的唇,声音又轻又沉,仿佛闷在了鼓膜里。
“不是。”
戚小河倏地抬眸看他。
戚决轻声开口,“是因为……我喜欢你。”
乌黑的眸子猛地缩紧了。
戚决抬眼,定定地盯着戚小河,那双往常总是结了一层冰霜般冷淡的双眸此刻有了让人无法忽视的温度,任何一个人在场都不会觉得戚决说的是假话。
房间里针落可闻。
戚决的眼里没有灼灼的期待,也没有隐隐的兴奋。他像是一个已经提前知道自己的判决的囚徒般,在说出罪名的一霎那,便等着那将落到自己头上的噩梦。
眼眸的冰霜之下有着哀伤,但依然安静地等待着。
在戚决说出“我喜欢你”四个字时,戚小河彻底僵住了。
他呆呆的、一动不动地看着戚决,仿佛不太能听懂这四个字的意思。但是戚决的眼眸却告诉他,他没有听错,也没有领会错,更不是自作多情。
“我喜欢你”就是“我喜欢你”。
戚小河的眼眸突然猛地颤动起来,泪水就如决堤般让人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戚决顿时惊慌失措地抬手——却被戚小河突然推开了。
那双蒙着泪水的乌黑眼眸骤然变得凶狠,这还是戚决第一次在戚小河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他的脑子里“嗡”的一下,眼前便只剩下了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
泪水在戚小河的脸上蜿蜒下来,眼尾渗出嫣红的痕迹,他咬着下唇,在戚决胆颤心惊看着那唇即将渗血之前又陡然松开。
“‘喜欢我’?你就是因为跟我睡过一觉,所以就觉得‘喜欢我’是不是?”戚小河死死盯着戚决,“因为那一夜,你现在才对我这么好,是吗戚总?”
戚决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戚小河后半句话带着嘲讽的口气,可是他的嘴唇几乎在不停地颤抖,像是气极了,也像伤心极了。
戚决的心脏也跟着这一句话被揪到最紧,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即使没有找到任何论据,戚决破天荒地孩童学舌般说出这个未经思考的回答,“不是这样……”
可是马上就被戚小河打断了。他冷冷瞪着戚决,音调拔高到有些刻意的刺耳,“不是这样?那堂堂戚大总裁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对冒牌货的态度?从前……从前戚总你这样爱干净,可不会追到这种穷乡僻壤来,别说来找的是你根本瞧不上眼的假弟弟。”
戚小河从来不说这样尖利的话,可是今天例外。这话让他近乎自戕般剖开自己,也如一把尖刀般深深扎进戚决的心脏,那心脏猛地一缩,戚决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灰败。
窗户外一片漆黑,昏黄的灯光仿佛都变成了冷色调。戚决站在那里,仿佛耗去了他二十多年来所有天之骄子的自信和从容,像一具冰塑的人偶一般出现了皲裂。
他的目光里是戚小河被泪水挤满的眼睛,戚决想要伸手擦干那些眼泪,但它们好像源源不绝。他在谈判桌上的那些技巧都灰飞烟灭,在此刻,戚决竟然说不出一点能驳倒对方的论据,他在这场争吵中一败涂地。
或许其中有一个戚决自己都不敢去想的原因——或许,他真的是因为那个夜晚,而想要占据戚小河。
——那甚至都谈不上喜欢,只能说是一些阴暗的、卑劣的念头。
戚决的嘴唇发颤,他只能喃喃重复着,“我……我没这么想……”可这声音听起来虚弱不堪,连风声都压不过。
戚决的心中近乎生出一点从未有过的绝望,他想说他从来没有瞧不上戚小河,只是从前冷淡,是对所有人都冷淡,而现在……现在……
戚决僵硬地发现,他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戚小河的眼泪源源不断往下涌,他突然在房间里到处走,使劲地抽拉着抽屉、柜子门,发出巨大的轰隆响声。这个小客厅只有戚小河在用,他很快就从抽屉里翻找出来了一些纸一样的东西,拿着他们往戚决怀里一塞。
戚决低头一看,那是一堆零零碎碎的纸币,有一百的、也有一块五毛的……
戚小河到处翻着抽屉,把他能找到的所有钱都塞到戚决怀里,乱糟糟一大堆,可是还是没有多少。戚小河的泪水止不住了,他推开戚决,从衣架子上取下他的挎包。
这个挎包他从燕市背到鸽子嵌村,里面是他所有的财产。
戚小河从挎包里掏出几张银行卡,各个银行的……有从前戚家给他打生活费的卡,也有他到鸽子嵌村后新办的储蓄卡……戚小河的视线已经被泪水蒙住了,他根本分不清哪张是哪张,只能一股脑地把它们塞进戚决手中。
穿着笔挺衬衫的戚决,手上堆着一堆零零散散的纸币和卡,看起来无比狼狈。而戚决的心也和他的外表一般,仓皇失措。
戚小河把挎包里的所有东西都翻出来,再找不到一分钱和一张卡了,空包像一个露着肚子的**一样瘫在地上,戚小河指着门口,嘶声道,“你走!”
戚决站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极度的愤怒和失望后,戚小河逐渐安静了下来,取而代之是一种让人觉得不详的平静。
没有流泪的眼睛比流泪的眼睛更可怕,平静比愤怒更让人胆寒。
戚小河不再嘶声大喊,他伸出手,用那种平静客气到极致的声音请他“出去”。
“你走。”戚小河平静地说道。
戚决寒意遍生。
“你走。”戚小河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声调没有一丝起伏,推在戚决胸膛上的手却很用力,是干了农活的力气。戚决竟然被推得一踉跄,后背撞在了门上。
戚小河拽开了房门,比他高半个头强壮许多的戚决却被他推得跌跌撞撞,一把跌出了门外。
楼梯间的人影不停晃动,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气氛太紧张,小樊近乎悄无声息地走过来。
“怎……怎么了?”小樊两头看看,轻声询问,却是隐隐挡在戚小河身前。
戚决透过身前人的身影看向那张脸,戚小河却避开视线,只有冷淡的声音越过肩膀传过来,“你走,我会搬走的。”
他站在屋内的暖光之下,戚决站在走廊森冷的黑暗之中,只有屋子里透出的一点光打亮了那惶然的轮廓。
两人之间仿佛拉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帘幕。
戚决从头到尾都僵住,他的身影颤了颤,手里的零钱和卡便掉下来许多。
小樊以为他要走,虽然不明白但有眼力见地低下身帮忙捡卡,“您的卡和钱……”
剩下的那些卡仿佛烫着了戚决的手。
戚决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这一天过去,他永远无法再走进那道分隔灯火与黑暗的帘幕。
戚决突然越过小樊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手里的钱撒了一地。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戚小河眼前黑影一晃,随即他被狠狠拥入了一个冰冷又生疏的怀抱中。
两秒之后,戚小河才感觉到一点暖意,闻到了一点冷淡又陌生的香气,他被拥在怀里,下意识猛烈挣扎开。
他推了——也很轻松推动了。从戚小河的神情看,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能这么轻易就推开戚决。
戚决的声音又轻又慌,“我……我不是那样想的……”可是再往下戚决却卡住了,直到此刻他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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