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堂朗声道:“弟子奉酒——”
师兄弟三人高高举起酒杯,周阔海一杯杯接过喝尽,大声道:“快哉!”声音苍劲。
这场面看得人热泪盈眶,师兄妹们不约想起儿时拜师的情景。
白云苍狗、时过境迁,许多年眨眼而逝,如今人已中年。
汪雅梅低声道:“这下就是死也瞑目了。”
李清芬掐了把她的胳膊,“胡说什么呢,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周阔海今日异常开心,多贪了几杯,离开大富贵时路都走不成了,被徒子徒孙们架上了车。
高格穆瓜还要去学校,先行离开。
高格今日也喝了两杯,临走江野还问他,他连说没事。
后来听说高格在学校横着走,到处宣告从今以后和汪橙、江野是亲师兄弟了。
天子尚且避醉汉,老唐硬没敢招惹他。
*****
南城北城之间有点距离,江玉堂、周阔海和两个孩子坐在同一辆车里。
周阔海坐在后排当中昏昏欲睡,俩孩子一左一右傍着他。
汪橙轻声叫道:“舅舅。”
江玉堂回过头来,汪橙说:“我想和桃桃打磨一出戏,陪他去参加明年的寒梅杯。”
江玉堂:......
头昏脑涨的江野立刻来了兴致:“行啊,排哪出?”然后两人异口同声:“西厢记!”说完相视一笑。
江野笑的是和他师哥心有灵犀。
汪橙笑的是,这套可是你自己往里头钻的。
他想让江野演崔莺莺,更想让他得奖,等着看他将来怎么召唤出无敌金龙。
“我看行。”周阔海醉眼微睁:“带雅梅一个,叫她演红娘。”
“那就这么办。”江玉堂直截了当拍了板,跟周阔海说:“雅梅这次回来,我和清芬也商量着给她量身排一出戏,明年去寒梅杯露露脸。雅梅的红娘最好,兴许能夺个大奖回来。”
周阔海叹了口气:“明珠淹没,雅梅错过了最好的年华,就当是咱们为她回家准备的一份礼物吧。唉,这孩子......”话没说完就睡了过去。
江野和汪橙双双沉默,江野还藏不住心思地嘟了嘟嘴,老大不乐意。
《西厢记》是能演好几天的连本戏,大赛上从头演到尾也不现实,那就只有取其精华。
汪橙本意是想助江野冲击寒梅奖,自然要把江野当成主角,排以崔莺莺和张君瑞爱情线为主的“会西厢”一折。
现在江玉堂话里话外是想让汪雅梅夺奖,那么肯定要排以红娘为主的“拷红”一折。那样的话,江野就变成了配角。
一边是江野,一边是母亲,终是没逃过同时落水先救妈还是先救媳妇儿的真难定律。
作者有话要说:
注:红娘唱词出自常香玉先生《拷红》,微有改动。江野的那段唱词,改于唐喜成先生《三哭殿》中公主唱段。
第40章 拼命
此时的江野比汪橙更为难。
他大可以说你们排你们的, 我们排我们的,到时候大赛上见。细细一想,也不是那么回事, 和姑姑竞争不明摆着叫汪橙为难吗。
再者, 错过明年的寒梅杯,汪雅梅便过了成人组的年龄上限,再也不能报名参赛。
江野倒是还有足够多的机会, 可让他为此再等四年,也不太心甘。
江玉堂知道儿子怎么想的, 他没说话, 原本就不赞成江野入行。这么好的成绩, 去北大不好还是去清华不香?
车厢里一度死气沉沉。
安静被手机铃声打破。
江玉堂刚接通手机,王芳菲尖叫的声音传了过来:江团你们快回来吧,范星芒在团里闹着跳楼,文化局的领导们都来了!
汪橙身子骤然绷紧,江野忙按着他的手。
“停车。”江玉堂说。
司机靠边停下, 江玉堂紧皱眉头思考了没几秒, 说:“桃桃你去开间房,和橙橙把太爷爷带过去睡一觉。”
他不想让两个孩子还有老头掺和进来。孩子不该承担这些, 老头年纪太大, 生不起范星芒的气。
江玉堂看着汪橙紧张的样子,又说:“橙橙没事, 一切都有舅舅。”说完下了车, 挤李逸臣他们车里走了。
“别怕。”江野的酒醒了大半,他发现自己不能喝酒, 一喝酒准要出事。
“我没怕。”汪橙的声音很冷, 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就近找个宾馆。”
周阔海睡得人事不醒, 两个一条胳膊的人把周阔海架进酒店非常吃力,还好有司机师傅帮忙。
周阔海躺床上,想是舒服了,很快打起呼噜。
汪橙坐床尾垂着头,不动弹也不说话,脸色很差。
江野让服务员随便送来两瓶水,却是一瓶绿茶一瓶橙汁。他把橙汁递给了汪橙,汪橙抬眼看着他手里的绿茶,看了片刻后推过橙汁,接过绿茶。
江野知道他不喝绿茶,也从不忍问为什么。
汪橙单手拧开盖子,发了会儿呆,像是下了多大决心那样,忽地仰头喝了几口。不知是喝太急了,还是什么原因,呛得直咳嗽。
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浓,让人看着害怕。
“汪橙。”江野蹙着眉,轻轻拍着他的背,轻轻叫他的名字。
汪橙手背蹭了蹭唇角,“桃桃……”
“我在。”江野预知他要说什么。
汪橙盯着手里的绿茶,慢慢说:“我第一次穿厚底靴跑环城,那是个夏天,很热,他不给我水喝……整整一天滴水未进。到了晚上才跑完,我快要渴死了,他灌了我好多绿茶……不记得有多少瓶……”
“橙橙!”江野蹲在他面前,一阵心疼。
关于汪橙所受的磨难,他知道还有很多很多是汪橙没说过的,但他也根本不想再听下去。他觉得自己都要崩溃,现在只想回到大院,把范星芒往死里揍!
汪橙悲怆地看着那瓶绿茶,说:“这么多年了,我为什么还在怕!”
不过是一瓶水,却又是挣不出来的阴影。
江野霍地站了起来,他要去会会范星芒。
汪橙一把拉住他的手。
江野停在那里。
汪橙闭着眼又喝了几口,每一口都如饮鸩毒。
他很倔强,他在强迫自己挣开阴影的束缚。如今眼前的一切都得之不易,他要牢牢握在手中,再不会允许别人来毁!
“舅舅的腿为什么会瘸,金丝玉鸳鸯靠是怎么回事,师爷到底是怎么死的?”汪橙问。
这些日子从团里人的只言片语,从汪雅梅对往事的支支吾吾,从周阔海强硬的态度,汪橙察觉出这些都和他不愿相认的那个父亲有关。
现在,他把最怕的问题一字字问了出来。
江野不敢说,他怕汪橙心中负罪。
“我挺得住。”汪橙很冷静地看着他,“你瞒不住的。”
是的,与其听旁人多嘴,不如江野自己说出来。
“我可以说。”江野沉了口气,告诉他:“父辈的恩怨,与你我无关。”
“怎么,怕我听了会逃跑?”汪橙摇摇头,“不会的。”
*
剧团大院靠南墙有栋两层小楼,一楼是排练厅,二楼是练功房。楼顶没有围栏,平常也没谁会上去。
范星芒坐在房顶沿边,双腿悬空坠溜着,身子时不时往外探两下,吓唬楼下的围观群众。
九月份的太阳虽不如三伏天那样能把人晒化,也够人喝一壶的。
所以,范星芒撑了把遮阳伞。
文化局新调来不久的副局长杜晓春,此时在剧团大院门口的背阴处隐着。
范星芒看不到这边,她也不想让范星芒见到自己。
她分管剧团,江玉堂不在,她不能不来。
“给你们团长打电话没!”杜晓春皱着眉、拉着脸。
这人半老徐娘,化着精致的妆,体态丰盈,穿着束腰白衬衫、一步裙,脚上蹬着恨天高,也没显得多高挑。
“说话就过来。”王芳菲问:“不行报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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