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虐恋文)(60)
时钟滴答滴答往前走,就在宁澜如坐针毡,绞尽脑汁想换个话题时,鲁浩缓缓开口:“那如果我说,我当真了呢?”
窗外骄阳似火,距离发廊两百多米的泉西主街上,一辆黑色SUV从西边驶来,刹车时有点急,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隋懿从车上下来,脚步急促地往路对面走。离小卖部约莫还有两三米米,他站定喘匀了气,接着大步跨进去。
店里没人在,隋懿第一次仔细打量这间面积不大的铺子——货架上的小商品摆得整整齐齐,冰柜里的冷饮都没有乱堆乱放,矿泉水、运动饮料、有色饮料、冰棒都划分了专属区域,还有一个角落里放着用塑料袋包裹的冻肉等食材,说不定是为了下一次录制视频准备的。调转视线,柜台后面的摇椅上摆着一只被洗得发白的草莓抱枕。
他来过两次,竟都没留意到这些细节。刚才通过定位确认了发出视频的地址在这里,如今又将所见到的和印象中的一一对应,心里终于有了宁澜在这里的真实感。
“谁啊?”婆婆听见动静打了帘子出来,看见隋懿就眉开眼笑,“小伙子买咖啡啊?”
隋懿满脑子都是宁澜,顾不上许多,直接问:“婆婆,请问您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宁澜的人?”
婆婆愣了下,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斩钉截铁道:“没有,没听过这个名字。”
隋懿心急如焚:“那您店里还有其他伙计吗?”
“没有,就我一个。”
婆婆急于否认,轻易被隋懿抓住话里的纰漏:“您上次说的那个做咖啡的……”
未待他说完,婆婆恼羞成怒,挥着蒲扇就把他往外轰:“没有,说了没有就没有,买不买东西?不买就出去!”
婆婆脚步颤颤巍巍,隋懿怕伤着她,只能在泼辣的老人家的驱赶下被逼得节节后退,嘴上还在请求:“您让我见他一面,就一面,我有话要对他说。”
“见个屁!”婆婆嗓子都喊劈了,“早去哪儿了?他瘦成一把骨头,无家可归的时候,你在哪儿?现在看他过得好,就眼巴巴来认啦?呸,别做梦了!”
“砰”一声,铁门在跟前被重重关上,隋懿后退两步,耳膜被震得嗡嗡鸣响。
另一边,宁澜也被意料之外的状况弄得茫然不知所措,磕巴道:“别、别开玩笑了。”
鲁浩合上病历本,双手在桌面上交握:“我没开玩笑。”
宁澜被他不加掩饰的眼神盯得心里发虚,踌躇片刻道:“不、不是,您条件这么好,找什么样的没有啊……”
“那为什么不能找你?”
宁澜理所当然道:“我都28岁了,腿脚不方便,有精神病,还是个男的,最重要的是,我是个黑户,说白了就是身分不明。”
鲁浩听他这么说,反而放松下来,道:“我比你大7岁,是真正的老男人,病都可以治好,我国承认同性伴侣关系合法,最重要的是,我不介意你身分不明。”
逐条反驳,有理有据。宁澜后背开始涔涔冒汗,他还是想不通,好好的一个医生大哥,今天哪根筋突然搭错了不成?
鲁家父母死得早,鲁冰华是鲁浩一边念书一边带大的,鲁浩三十多岁还没结婚,多半是因为工作和照顾弟弟两件事占去他大部分时间。兄弟俩相依为命十几年,性格看似南辕北辙,实则感情甚笃。
宁澜想到这里,灵机一动抓住重要线索:“冰冰他整天胡说八道,您别往心里去啊,他私下里跟我说了,其实您找谁他都高兴,只要您喜欢。”
鲁浩交握穿插的手指忽然用力合拢,大拇指在手背上无规律地点了几下,酝酿片刻道:“我喜欢你。”
宁澜张了张嘴,呆呆地看着他。
鲁浩说完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用笑容掩饰紧张:“奔四的人了,说这话还真不太适应。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选择你不是因为冰华,而是我个人经过反复慎重的考虑,真心实意地想跟你一起过下半辈子。”
回去的路上,宁澜还在被表白的震惊和无措中回不来神。
鲁冰华像是掐准了时间,在他走之前才回来,搬出一个电饼铛,眨着星星眼求他做章鱼小丸子给他吃。
那电饼铛附带好几个大小不一的铸铁锅,拎在手上十分吃力,鲁浩主动提出把他和锅一起送回去。
宁澜本想拒绝,奈何鲁冰华手脚太快,把电饼铛往他哥怀里一塞,就挥手嘱咐他早去早回。
此时太阳刚要落山,两人走在路上,闲话几句家常,谁也没再提刚才屋里的事。
鲁浩毕竟不是少年人,他说不在意婚姻、名分这些虚妄的东西,只是觉得喜欢,在一起很舒服,便说了出来,让宁澜回去慎重考虑,不必着急答复他。
宁澜最是吃软不吃硬,本想当场拒绝,却被他对自己尊重到有些谦卑的姿态弄得一时说不出口。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答案跟刚才一样,还是不行。
鲁浩思想超脱,不拘泥于俗世,可宁澜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俗人。抛开七情六欲不说,他没有信心再和任何人展开一段没有契约的关系。他看似潇洒,其实比任何人都在意所谓的“名分”,不然三年前也不会为了还钱,为了和那人保持平等,做那么多荒诞无稽的傻事。
然而无法结成契约的原因在他,所以这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题。
发廊和小卖部相距不到三百米,宁澜远远地就看到店铺大门紧闭。他掏出钥匙开门,唤了几声婆婆,到里屋才发现婆婆已经躺在床上睡熟了。
他轻手轻脚把门带上,回到外屋,把电饼铛拆盒,锅拿出来冲洗一番,然后插电加热。
鲁浩还没打算走,目不转睛地盯着锅:“把面粉放下去是不是就能烙成饼了?”
宁澜忍俊不禁:“嗯,然后等着糊锅。”说罢便去外面冰柜里拿昨天做包子剩下的一点面团,准备先试着做个鸡蛋饼。
他把面团从冻肉下面翻出来,一手拿面团一手关冰柜,于此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耳边响起:“澜澜。”
大概是面团太冰,宁澜被冻得哆嗦了下,面团脱手掉在冰柜盖上,甫一接触到热空气,开始丝丝缕缕往外散发寒气。
他现在的名字叫张宁,饶是最亲近的婆婆也只会喊他“宁宁”。
他有三年多没有听到“澜澜”这个名字了,所以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是梦里的人都是面目模糊的,而眼前的人身材颀长,轮廓清晰,高挺的鼻梁之上,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灼灼地看着自己。宁澜甚至可以看见他薄薄的衣衫包裹下起伏的胸膛,和映在地上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
隋懿心跳很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似的。他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稍稍一动,宁澜就又从他面前消失了。
他现在最庆幸的就是今天出门前,他怀着随时都有可能见到宁澜的心思,仔细挑选了衣服,虽然身上出了汗,但看起来应该不算狼狈,宁澜应该不会嫌弃。
“澜澜。”隋懿上前一步,又唤了一声。
宁澜的反应则是身体后倾,脚尖往外,显然是想转身离开,不知为何又顿住脚步,站在原地没动弹。
这比隋懿设想过的无数个重逢的场景要好太多,至少宁澜没有掉头就走,代表他并没有那么排斥自己。
隋懿受到鼓励,两步跨到柜台前,正欲说什么,一个男人从一帘之隔的里屋走出来:“拿个面团怎么这么久?”
此刻宁澜脸色苍白,垂在身侧的手指都颤抖着往里蜷缩。
鲁浩看见他面前站着的人,觉得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加上宁澜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最是受不得刺激,便以为这人是来找麻烦的顾客,扯了下宁澜的胳膊,把他拉到身后,质问道:“你是谁?”
面前两个人亲昵的对话和动作都落在隋懿眼里。他目光变得幽深,脑中百转千回,顷刻间闪过无数种可怕的假设。
可他找了宁澜三年多,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放手。
隋懿近乎贪婪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宁澜,全身的细胞仿佛都死而复生,鼻间的呼吸都是滚烫炙热的。
他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他男朋友。”
鲁浩显而易见地诧异,然而隋懿表情严肃到近乎森寒,不像在说谎,于是他扭头看向宁澜:“他是你的……”
“不是,他不是。”一直沉默着的宁澜突然说话了,他垂着眼不知道在看哪里,将隋懿附着在他身上的炽热目光彻底忽略,淡淡地说,“我不认识他。”
第64章
隋懿瞳孔微张,宁澜说的话已经通过神经投射到大脑,可他下意识抗拒去解读。
眼前人的嘴巴、鼻子、眼睛,包括眼睛下面那颗他亲吻过无数次的痣,都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然而出口的话却没有半分熟悉的感觉,只让他如坠冰窟般地冷。
隋懿嗫嚅地问:“你……不记得我了?”
这句试探的疑问显然是句废话。如果不记得,宁澜不会是这样的反应,连眼神都飘忽不定,不敢与自己对上。
隋懿大步流星地绕过去,不由分说攥住宁澜的手腕。宁澜左耳上的耳钉摘掉了,只留两个浅粉色的耳洞,手串也没了,只有手背上的伤疤还在原处。
那是为他做饭时被热油烫伤的。当时他还想着要买最好的烫伤膏,每天抹三次,让这双漂亮的手一丁点痕迹都不留。
这是宁澜没错,他的澜澜回来了。
人在越是急切的状况下,总是越是害怕出错。确认过之后,隋懿拉着宁澜的手又紧了几分,在摸到他手心的冷汗时,急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一旁的鲁浩见宁澜反应古怪,明显是紧张极了,由此认定隋懿即便认识他,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于是上前把宁澜隔开,护在身后,对隋懿道:“他说不认识你,麻烦你现在离开。”
隋懿眼里只有宁澜,冷不防被鲁浩推开,不满地伸手去拉宁澜:“跟我回去。”
这次宁澜躲了,他侧开身,幅度很小地摇了下头,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看隋懿,径直转身往里屋走。
隋懿被鲁浩挡着进不去,面部表情紧绷,在濒临爆发的前一秒,沉声道:“让开。”
鲁浩只比他矮一丁点,气势上完全不露怯,还是那句话:“请回吧。”
隋懿心性中还保留着些少年人的莽撞,若是在三年前,他早就动手把这人按在地上揍了。
鲁浩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暴躁狠戾,迎着他暗沉的目光,冷静道:“如果你想看到他状态变得更糟糕,就尽管闯过去。”
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隋懿退到小卖部外面,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现在人已经找到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他带回家。虽然看上去没那么轻松容易,但无论怎样,都好过找不到人时毫无底气地到处盲目抓瞎,然后承受一次次失望。
心绪稍平,隋懿颓然地靠在墙边,仿佛刚才的短短几分钟,就已经耗去他全身的气力。
宁澜畏缩惧怕的举动犹在眼前,迟滞许久的抽痛缓缓袭来,他闭了闭眼睛,既害怕回想,又忍不住把刚才的一幕幕在脑中不断重放。
这是一千多个日夜中,他第一次看到崭新的、活生生的宁澜。
隋懿抬起手,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狠狠揉了几下酸涩的眼睛。
太阳将要落山,日光被街道两边的路灯取代,又在外面等了一阵,小卖部的大门才从里面打开。
先出来的是鲁浩,他手上拎着包子,回头跟站在里面的人说话,隋懿以为那是宁澜,忍不住上前张望,被门口的婆婆逮个正着,跳起来边撸袖子边到处找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