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馨皱着眉回头看隔壁这个清瘦高挑的男生,此时她的理智稍微回笼了些,主动站起来说:“良寒,霄霄阳了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了,回去吧,我送你。”
路家家长都是体面人,不会随便打孩子,也不会随便和谁撕破脸皮。
可偏偏这样会让良寒感到非常的难堪,路霄从床上跳下来要跟着一起出去,安馨扭头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柔柔的又充满威慑的按住,轻轻说:“你爸爸生气了还没看出来吗?”
安馨在路家的家庭地位非常特殊,她几乎是所有关系的转圜点,以往路霄和路闻烨起冲突,都是妈妈来调解父子俩的关系,一句“你爸爸生气了哦”,可以让无法无天的路霄立时知道收敛。
安馨按住自己的儿子,扭头向良寒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路霄不得动弹地站在主卧里目送良寒出去,良寒浑浑噩噩地跟着安馨走出卧室,短短的十几步,他魂不守舍,已经被刚刚出现的情况打乱了思绪,很想再做点什么,却完全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良寒天性敏感,对周遭事、未来事都有相当准确的的直觉和预判,他在十几分钟前隐隐预料了会发生这样的事,害怕事情成真,真的眼见它成真时才知道自己心里非常的不好受。
安馨皱眉凝视着这个男生,他的个子比她高出一截,不用多久,他就将从少年的躯壳里脱胎出成年的样子,见他神情恍惚,安馨忍不住还是提醒了一句:“小寒。”
良寒立刻转头看她。
安馨轻声说:“这件事太大了,你们不能这么着急。”
良寒求助般地看向她,请求她再给点点拨和提示。
安馨却点到为止,安抚过这么一句后,淡淡道:“回家去吧,暂时不要来找霄霄了。”然后抱着良寒的猫,连猫带人的一起送出了门。
B502的大门在良寒面前叩上了。
良寒心情极度地复杂,站在路家门前原地呆站了一会儿。良寒是明白人,从刚刚就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像霄霄一厢情愿地认为的那么简单,也绝不可能一次完成,可真的得到这样的结果,还是会觉得难过。
他一颗心乱糟糟的,手掌心还有刚刚扶起路闻烨时的忙乱,他抱着自家的猫想事情,老虎不安地抬着下颌看着他,不断地摆动尾巴嗯啊嗯啊地叫,好像害怕主人会忽然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举动,忽然的流泪或者是崩溃在苦笑声中,良寒想了一会儿,转身放下猫去开门。
十九斤的缅因真的是太沉了,他已然不堪重负。
B502的屋内。
路闻烨在主卧的大床上躺着,闭着眼睛不说话,路霄战战兢兢地在他床边。
安馨回来看了看时间,对儿子说:“霄霄,你七点要上课吧?去上课吧。”
路霄惶恐不安地看了妈妈一眼。
路闻烨睁开眼睛,低声说:“把他的手机pad电脑全部没收,先别拿着了。”
路霄吓了一跳,没收电子产品对现代人来说好比让他们蹲古代监狱,这是要断他和良寒的联系啊,路霄立刻说:“爸,我还要上网课。”
路闻烨探身去翻另一边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台全新的pad拆给他:“用这台。”
路霄怎么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想再说话,安馨截断了他的话头:“听你爸爸的吧。”
路闻烨冷着一张脸:“正常学习和生活用的电子产品就是要做分割的,你上网课的pad里多少游戏?教育部安排居家学习,边区多少没有你这个条件的孩子每天爬半个山头找信号,你用着这么好的教育资源,每天在忙什么?”
路霄立刻不说话了,乖乖在父母面前上缴手机,然后打开新机器,下好网课用的app,登录,查收验证码,全部弄好后,拿着新pad上楼。
新pad里什么软件都没有,连微信都没有,路霄只能乖乖上网课。晚自习老吴在主持人的方框里盯着他们学习,有同学发现寒哥的后背景换了,但是更多的是在老吴的高压下没太注意,路霄在写作业的间隙和良寒隔着屏幕对视,表情忧心忡忡。晚自习十分钟的间休,路霄关了摄像头跑去阳台,良寒也从卧室里出来,开口便是:“叔叔阿姨说你没有?”
路霄摇头,声音紧绷:“没有。”
路霄伸出手,两个人的手在阳台的半空中交握。
其实如果是挨打挨骂了,他俩还不至于这样,可偏偏他俩出柜了,路闻烨气到摔倒了,两个人对路闻烨产生了强烈的愧疚,加上对他俩对未来的担忧混合着,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件事,还应该从哪里看到转机。
路霄和良寒隔着阳台在冬天的五楼吹冷风,遥遥相对着愁眉苦脸。
良寒笑着鼓励路霄,那笑容是那么清苦温柔,他说,我们至少是把事情说清楚了,也算是完成了基本目标,遇到些挫折,这不是早就想到的吗?
路霄叹了口气,抱怨道:“可真的有挫折,还是会感觉好打击啊……”
良寒轻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短暂的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路霄伸着胳膊和良寒牵手,快到时间了也不想撒手,良寒笑了一下,轻声道:“回去吧,外面怪冷的。”路霄这才磨磨蹭蹭地松了手,回屋自习去了。
又是难熬的一个小时,九点晚自习结束,路霄算准了他妈会上来找他,果然,9点05安馨上来看了儿子一圈,问他饿不饿,她煲了粥,路霄没有什么胃口,只问他爸吃了没有,安馨摇头,路霄立刻站起来:“那我给我爸送粥去。”
小路同学在自家爸爸面前踊跃地表现了一圈,申请拿回自己的手机,路闻烨同志没有给小路好脸色,小路讨要无果只能丧气地上楼,上楼后踱步到阳台上喊良寒。
良寒家的卧室关了大灯,只留着壁灯,那灯光忽明忽暗,路霄隔着阳台喊了一会儿没见回应,心头有点担心,进屋在新pad里下了微信,避开手机验证码,直接喊网课上的同学给他发验证,紧接着微信顺利登录,他找到“我宝”,问他干嘛呢,那边也还是没有声音,路霄有点着急了,又跑去阳台喊寒哥。
路霄压着声音,害怕声音太大会吵来父母,又害怕声音太小寒哥听不到,在阳台上喊了好几分钟,见还是没有人回应,他想也不想地直接回屋子里在柜子里翻夏天的床单,拧成一股绳,一端在自己的腰上系好,一端在自家阳台栏杆上绑好,为了牢靠,他一连串打了三个死节,然后拖了拖鞋,赤脚踩着底层的脚蹬,翻身去爬五楼高的外墙。
北京时间12月16日晚22:33,S市无风无雨,只是冷冽。
路霄的所有行为发生在十分钟之内,他好像根本没有多想,直接开干,鹿溪源矮层公寓的阁楼外墙只有不超过十厘米的装饰性外缘,能承受路霄的重量,但是宽度甚至还不足他的脚掌,路霄两个手掌扒着粗糙的外墙,浑身上下紧紧地贴住,小步小步地踩着冰冷的外缘往左边挪。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看见他,会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幕,冷风从路霄的脚下灌上来,底下是一大片昏暗垂直的大直角,整面外墙几乎没有任何任何的抓手,只要他一个分神就能直接坠下去,而他腰上的夏季床单到底能不能抗住他的体重要划个大大的问号,路霄就这么几乎没有防护地从五楼一个阳台上翻到了另一个阳台,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握住良寒家的栏杆,沉下一口气,半引体向上,翻过阳台。
良寒在屋子里刚洗完澡出来,听到阳台上的落地声还觉得奇怪,擦着头发去拉拉门,正看见穿着睡衣的路霄在解腰上的床单,他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路霄,路霄扬头看见他,立刻扔开床单,光着脚朝他冲过来!
“啊啊啊啊啊!寒哥快给我抱一下,冻死我了!”
良寒被路霄扑得后仰,脚下猛地退了两步,眼神都直了,牢牢地把人回抱住才确认这真的是路霄,他茫然:“你怎么过来的?”
路霄吵着说:“翻过来的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口中还吐出一道寒冷的白雾。
良寒搂着人去看两个阳台那中间宽阔的间隔,看那条窄得根本不是让人用来踩的“路”,看路霄扔在地上拧成麻花的床单,良寒不可置信地看着路霄,喃喃地指着楼下:“可这是五楼啊……一不小心就摔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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