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虽然顺利,但陆钧行没有沾沾自喜,他把相机里的画面看得仔细,问自己身边的人:“这个镜头再保一条就差不多能过了吧?”
在影片拍摄过程中,有很多微小的问题都没办法在第一时间看出来,通常导演们都会选择再拍一条保留,以防剪辑的时候没有素材替换。
“嗯。”林云笙的声音轻得异常。
陆钧行脑袋一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把相机放到一边,不管不顾地抓住了年长者的手:“你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林云笙摇了摇头,“就是忽然想起来一些事。”
林云笙跟陆钧行说,他从精神病院里刚出来的第一年,其实想过要再报考一次中央电影大学。
当时林云笙想的是他可以一边打工攒钱,一边复习专业课和文化课,要是能考上就去申请贫困生奖金。
“我后来失败了。”
林云笙光是看着昔日带他逃离现实纷扰的电影,就总会想起因为自己疏忽而骤然离世的刘贤诗,愧疚感比海兽还汹涌,将他毫不留情地吞噬殆尽。
林云笙走出了精神病院,却走不出自己旧时的阴影。
“但是我现在的心情有些奇妙。”
陆钧行看着林云笙,见他远远地望着厨房里的姜倩,自己却忍不住想起了孔素臻之前几度用来形容林云笙的词语——小孩。
林云笙今年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的年纪通常在指代什么?
是人生一半的一半、大学毕业刚满三年的职场人、陆钧行七年后即将迎来的新阶段。
二十五岁的林云笙是编导艺考届的传奇、他经历过母亲离世、父亲重组家庭后把他抛弃。
他因病退学,没有大学毕业证书、住过精神病院、食不果腹地感受着地下室的阴暗和潮湿。
偏偏他又没有被打倒,奇迹般地创办起清姿工作室、去年甚至拿到了国内数一数二的摄影奖项……
而此刻,二十五岁的林云笙轻轻晃了晃陆钧行的手。
“陆钧行,我想我妈妈了。”
第91章
话音落下,连林云笙自己都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而主动地坦露私密情感。
林云笙摒弃了年岁的沉稳,往日的游刃有余,在悄无声息间裂出一道细缝,不合时宜的情绪散落一地。
他惊慌失措地看向陆钧行,迷茫得像个刚学会直立行走的婴孩——眼前的道路四通八达,林云笙自己却无所适从,他甚至只懂得下意识握紧陆钧行的手。
“林老师,不要怕。”
两片胸膛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陆钧行不管不顾地抱住了林云笙,他脖子残留的口红印吻上林云笙的侧颈。
陆钧行轻柔地蹭着林云笙的肩窝,循循善诱道:“这说明我们每晚约定的倾诉起效了。”
“林老师正在逐渐养成尊重情绪、分享情绪的习惯了,对吧?”
陆钧行眼前的不远处是节目组采录的摄像头,耳后能听到姜倩三人在厨房的攀谈声。
可他单单看年长者温吞地站在原地,林云笙身上流动的怅惘就已经浸透了自己的心脏。
林云笙迟疑地点了点头:“嗯。”
他从前总习惯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去到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用昂贵的情感油彩,将旧事一遍又一遍地粉刷,添色、美化。
林云笙在失去里略过曾经刺破他肌理的尖锐,依仗无尽的自我苛责与逝者对望,然后重新锻造一把长剑否定自己的现在与未来。
林云笙的两只小臂攀上眼前人的宽肩:“但迄今为止,我的很多负面情绪其实都还没办法消解,我不想让自己把你当做情绪垃圾桶。”
“可是林老师,你知道吗,”陆钧行倏地将林云笙腾空抱起,惊得对方搂紧他的脖子才又把人放下,“能像现在这样一五一十地听到你的烦恼,我真的很开心。”
陆钧行没有得意忘形,因为林云笙说的也确实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没关系,林老师,关于怎么帮你消解负面情绪的事情,我们后面一起想办法。”
余州刚从厨房里迈出一只脚,他就目睹了这部短片的导演跟摄影师从相拥里分开的场景。
余州:???
“不是,我说,啊?”作为全场唯一直男,他瞬间瞳孔地震,“房间里还有摄像头呢!你们会不会太张扬了一点!?”
简单地休整过后,陆钧行组织着大家又把刚才的那场戏重新来了一遍。
虽然姜倩这次在镜头前的肢体表演比上次更加自如,也能流畅地背诵出陆钧行编写的剧本台词,可她眼底却没了第一次看完视频后的汹涌情感。
由于两场表演的状态相差太大,陆钧行不能确保后期剪辑是否能真的搭上情绪。
所以他只好一边向姜倩讲解自己想要的内容,一边安抚剧组众人的信心,将这个开场戏拍到第三遍才真的喊卡说过关。
傍晚,五个人终于结束了一天的拍摄。
林云笙最后查看着摄影机里的素材:“今天的拍摄进度比预料中的要快很多。”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可能便是身为导演的陆钧行——过去几年的演员经历,让他指导起表演来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高效言语逻辑。
“那要不要我提前去联系外景的场地?”乔晗主动道。
陆钧行放下手机,犹疑地拿起分镜头剧本翻了几页,抬头道:“先联系吧,感觉按照现在的速度再拍两三天室内戏就差不多结束了。”
这边正聊着,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刚好站在门口的姜倩透过猫眼去看来人,然后连忙回头解释:“是我的女儿来接我了。”
她得到允许后推开门,心里还念着自己女儿是陆钧行粉丝的事,连忙又问能不能要签名。
林云笙的视线下意识落到了姜倩的女儿身上。
女生五官舒展,轮廓流畅,扎着个干净漂亮的单马尾,身上是实验中学的校服,笑起来自带令人开朗的感染力。
林云笙抿了抿嘴,低下头没事找事地拨弄起相机按钮。
他知道姜姨帮了那么大的忙,签名这种举手之劳陆钧行没有拒绝的理由。
余州收拾完自己的录音设备,窜到林云笙身边,几度欲言又止后,压低声音道:“老板,小陆的这个剧本你确定没问题吗?”
余州是清姿工作室里除了林云笙之外,最经常接到视频拍摄项目的人,他看过陆钧行的剧本,也清楚上头制定的各种条条框框。
余州叹了口气:“我还是担心有些片段太激进,你们到时候没办法过审。”
原本他还以为林云笙会提醒自己男朋友,或者陆钧行最后多少会掂量着,再着重扣一下“感恩母亲”这样主流的思想表达。
但今天一天下来,余州眼看着所有拍摄内容直冲“女性自我探索”的敏感话题,没有半点额外的遮掩,心底不由得发虚。
林云笙抬起头,看向余州:“你知道陆钧行身上最大的财富是什么吗?”
余州愣了两秒,他偏头瞥了眼还在跟姜姨女儿聊天的陆钧行,又飞快地对上林云笙的目光,然后小心翼翼道:“你?”
林云笙:“……?”
林云笙无语:“我在陆钧行身上?”
“也、也说不准嘛。”余州扣着手指:“刚刚不就抱得那么……”
“对不起老板,我错了。”眼见着林云笙下一句话可能又准备扣自己工资了,余州光速滑跪。
林云笙不免在心里匪夷,他算陆钧行哪门子的财富,以自己的过往和性格来看,不当人家的累赘就已经很不错了。
“陆钧行现在才十八岁,由于激进所丧失的任何成本都称不上什么,年轻才是他真正的财富。”
林云笙的视线再度落到陆钧行身上。
“十几二十岁是每个人一生中违约成本风险最低的时候,因为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会被原谅、被酌情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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