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妄言(115)

　　雪很白，姜森的脸也一样。

　　他大概是找了很久，那根项链本就很小，现在和雪地融合在一起，就更加难发现了。

　　他当时随手一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把东西扔哪儿去了。可能是挂在灌木丛的枝条上，可能是落在了墙边某个小角落，可能早就被雪淹没了。

　　楼底下的绿化带里面有不少凹下的土坑和石头，现在还下着雪，能见度又不好，姜森走在那里面，看不见脚底下的情况，万一踩到了什么……

　　有点理智的人都知道，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去找一个指甲盖的小东西有多困难。

　　但是姜森没有想要放弃的样子。

　　他一只手在雪地里摸索着，靠着电筒的微弱灯光，柳林帆看见他的手指已经冻成了刺眼的红色。

　　光看着就知道那有多冷。

　　可是姜森好似丝毫没受影响。

　　他依旧认真仔细地埋头找着。

　　当那个高大的影子走到一处雪比较厚的地方时，突然晃了下，似乎是左脚踩空了，虽然他及时用手撑地稳住了身形没有狼狈滑倒，但他左边膝盖还是磕在了地上。

　　他半天没起来。

　　柳林帆手指猝然抓紧，窗帘布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姜森却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他放下了手机，开始两只手拨拉着他面前的地面，然后，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欢喜的笑容。

　　姜森捡起了什么东西，小心翼翼放在掌心里，吹了吹上面沾着的雪和泥，用袖子擦了很久，才爱惜地放进了口袋里。

　　柳林帆知道。

　　——他找到了。

　　姜森从地上站起来，微微仰起头，朝柳林帆窗口的位置看了过来。

　　柳林帆连忙松手，窗帘垂落，掩盖住了他的身影。

　　柳林帆傻站了大概有五分钟，又偷偷掀开了窗帘，这次他比刚才还谨慎，只拉开了一条小缝隙。

　　姜森还在，他倚靠在一棵树下。

　　明明项链都找到了，他也没有要走的打算。

　　他是想在这里站多久？

　　……

　　柳林帆憋屈得恨不得想就这样拉开窗户大骂他一通，但他不能这么做。他不想叫左邻右舍看他笑话，也不想让哥哥再为他忧心。

　　但他不能让姜森就这样站在这里一晚上。

　　他立即想下楼去，可是走到自己房门前，他停下了脚步。

　　不，他不能下去。

　　既然决心要和姜森撇清关系，那么自己就不能再做会让他误会的事情。

　　他十分能理解姜森现在的心情，毕竟他也是这样过来的。

　　明明吃了许多苦头，但只要被他尝到了一丝些微的甜意，想要放弃就很难了，只会越陷越深而已。

　　他不相信姜森对他会有什么感情。

　　即便有，那可能也是因为，一只本来只会黏着他的狗，突然有一天不黏他了，他一时间不适应罢了。

　　他并不喜欢这只狗，他只是喜欢狗黏着他时的那种感觉。

　　于是他回过头来，用肉罐头想要把它哄回去。

　　如果这只狗真的被他哄好了，屁颠颠地回到他身边，得到的也只是第二次厌恶而已。

　　被抛弃一次的狗，又怎么保证不会被抛弃第二次。

　　不能被假象蒙骗。

　　姜森现在不冷静，但他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他只是缺一段能够让他充分想通的时间。

　　柳林帆咬了咬干燥的嘴唇，拨通了一个电话。

　　姜森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起一看，是向晓打来的。

　　姜森没有挂断，也没有接，就这样默默看着，直到通话自动挂断。

　　屏幕熄屏了几秒，几条信息弹了出来。

　　「你去哪儿了？」

　　「大过年的你出门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这么多亲戚朋友都在呢，你赶紧回来」

　　「看到信息了回我电话」

　　姜森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执着地望着柳林帆的房间窗口，他家客厅里亮着灯，他就在那个屋子里。

　　明明柳林帆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怎么都触碰不到他，也走不到他身边去。

　　他只能站在这棵树下，远远地望着他的方向。

　　看不到他的人，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但这也足够了。

　　他能想象出来。

　　他能仅靠着窗口里那道温和的灯火，幻想出柳林帆的笑颜，幻想出他和宁一昔说话的样子，一想起他的笑，自己心头也竟然弥漫出一丝暖意。

　　就这样留在这里吧，能离他近一点就行。

　　可他没能留多久，闪着红蓝灯光的警车就停在了他面前。

　　警察从车上下来，走到姜森跟前说：“先生，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下调查。”

　　姜森疑惑：“什么？”

　　“有住户报警，说有个可疑人物一直在他楼底下徘徊，他很害怕，所以我们过来看看。”警察道，“走，上车吧。”

　　闻言，姜森缓慢地眨了眨眼，忽地笑了。

　　笑着笑着，嘴角又垂落下来。

　　他凝望着柳林帆的窗户，了然。

　　自己在这儿，好像让他不开心了。

　　他真的，……很讨厌我啊。

　　真的，也不会原谅我了。

　　柳林帆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姜森也不想让他大过年的更加郁闷。

　　他上了车，车子很快消失在拐角。

　　柳林帆看到姜森乖乖上了车，心里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

　　虽然这样做有点不太厚道，但他实在想不出别的方法了。自己如果去叫姜森走，他肯定不会走的，还不如搞点强制手段，反正他顶多只是被警察叔叔询问几句而已。

　　总比他大晚上的在雪里站一夜被冻成冰棍好。

　　处理好姜森的问题，柳林帆刚要出房间，林寒山突然给他打了视频电话。

　　接起来，林寒山出现在屏幕里。他戴着一个毛茸茸的线帽，红着两个脸颊喊：“小帆，新年快乐！”

　　柳林帆也跟着笑了起来：“新年快乐，林哥。”

　　“你那边怎么这么黑啊？看不到你。”

　　“哦，我没开灯。”柳林帆这才把灯打开，他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屏幕里。

　　林寒山正在和他的朋友们放鞭炮，闹闹哄哄的很热闹。

　　他一边和林寒山闲聊着，一边听他在那头和他的朋友们打闹。玩了一会儿后，林寒山找了个僻静的地儿休息，突然换了话题：“又是新的一年了，小帆，你想过毕业了要去哪儿工作吗？”

　　柳林帆被他问住了，诚实道：“还没想过呢。”

　　林寒山比他大一届，今年就要毕业了。柳林帆问：“林哥你呢？”

　　“我啊，我也还没个着落。我一朋友说可以把我介绍到他们公司里面去，好像工资待遇还不错，晋升空间也挺大的，不过我还在犹豫。”

　　“为什么？”

　　“我不太想被关在格子间里成天对着个电脑，一点自由也没有。”林寒山道，“而且那个城市离我老家很远很远，我如果去了，就不能经常回家了。”

　　柳林帆能理解他的这个想法。

　　他不知道林寒山的家庭情况，但是他被教的这么好，他的父母肯定很疼他，自小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不想离家太远也是人之常情。

　　“你呢？”

　　林寒山问：“你未来是留在老家，还是去外面？”

　　柳林帆也不想去到离哥哥太远的地方。

　　可是……他不能留在这里。

　　这里有姜森在。

　　人总是走在不停后悔的路上。

　　他后悔遇见了姜森，后悔喜欢上他，后悔对他下了言灵，后悔自己沉溺在那段虚幻的美好中，在美梦破碎的时候，没有及时选择远离姜森，而是眼巴巴地痴缠上去，把事情闹成今天这番模样。

　　后悔又有什么用，他们从来只能往前走。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

　　未来，他总能做主。

　　柳林帆平静地答：“去别的城市吧。”

　　去，再也见不到姜森的地方。

 

第77章 落涞镇

　　这似乎成了他接下来日子里唯一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