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
“如果不介意的话,”沈执试探道:“我......送你回去吧。”
“好意我心领了,”莫念回绝:“我可以打车。”
“可是附近车流很少,气温也低,像这样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乐意。”
莫念被对方反常的作风折磨得头疼,说话也开始句句带刺。他心想这样总该能激起对方的怒火,好让自己清净点。
但事实并非他所想。
除了肩上多了件厚外套之外,身边一人一狗一个没少,脚底生根似地站着。
“我陪你等。”
莫念实在没辙了。寒风沁得人脑仁疼,就算是铁打的站在夜里也要被冻出条裂缝,何况沈执连外套都不要,简直是在玩命。他想把外套递回沈执手里,结果被硬生生按住了。
“沈执,你有病。”莫念皱眉道。
沈执似笑非笑:“我也觉得。”
又等了好些时候,天上细细地下起雪花。出租车也终于停在两人面前。
莫念立刻把外套脱下来,准备还给沈执,却看见对方肩膀上落了一层薄雪,想也没想就熟稔地把它拂去。当他完成这个动作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唔,我喝多了。”
莫念闷声道,低头和Lucky摆了摆手,拉开车门。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懒得去思考。
车里很温暖,莫念几乎一坐上就开始昏昏欲睡。就在滑向梦境的边缘,他隐约听到有人敲了敲玻璃,温声说了句......
是什么来着?
他想起现在是新年。合家团聚、锣鼓喧天的新年。
是了。
那人和他说,“新年快乐,小念”。
第89章 心中秤
唐敏听见门铃响,猜是送花的佣工来了,忙起身跑去开门。
“早上好。花已经为您分拣好啦,您看是否满意?”佣工眯缝起眼睛笑。
沈老爷子生活得颇有情调。这些花照例是从他的宝贝温室里剪的,叶片上还有些露水,样子喜人的很,一会儿需要挨个送去不同房间。
唯一让唐女士介意的是这佣工指缝里嵌着泥,稍微一动就扑簌簌地掉渣,实在不大体面。
“辛苦了,先擦擦手。”她递去一张湿巾,笑得有点勉强:“花不错,你先去忙吧。”
佣工忙不迭谢着推门出去。
唐敏叹了口气。
沈正岳的住宅规模大,所以住下他两儿两女外加一干亲属仍然绰绰有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难免攀比,她原来想着小执今年成绩不错,好歹能撑个场面,结果到这里第一天咳嗽,到第二天头上竟然直接发烧卧床了!
虽说唐敏家里也是相当有头脸的,但这里到底还是沈家地盘,她也只好硬着头皮看其他人借子女出风头。
这么一来,她身为大儿媳就不得不加倍表现,把起早插花的工作也揽到手里。
原本老沈也表示想参与,但自从第一天被沈正岳调侃了品味之后,唐敏就没敢让他再插手了。
她敲了敲沈执的房门。
“小执,感觉还好么?”
里面传来一声沙哑的回应。唐敏忙推门进去。
“妈。”沈执靠在床头唤了一声。
“鸢尾,雏菊......”唐敏把花依次放进瓶子里:“你瞧瞧,大过年的怎么就受凉了呢,多不小心。”
沈执没吭声。
“听说你四月要去一趟美国?”
“嗯。合作公司邀请,正好去探望一下二舅。”
母子二人不无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观察着彼此的反应。唐敏早就习惯沈执滴水不漏的话术了,转头去侍弄那几支花:
“你那位姓莫的朋友生你的气了么?我看你们平时关系挺好。”
“您指的是莫愿么?他......确实很上火,我已经道歉了,但我理解他难以原谅。”
“不,我指的是他弟弟。”唐敏表情仍然平和:“你最近对他很上心啊。”
沈执一愣。
然而还没等他回应,唐敏就笑了一声,接着道:“小执,你爷爷说得对。妈这几年的确是疏忽了,不够了解你。先向你道个歉。”
沈执皱了皱眉。
“妈,您别这样。”
“最近我花时间去补了点功课,”唐敏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以前的事,妈多少知道一些,所以没必要瞒着。小执,你说实话,你真的......不喜欢女人么?”
“......是。”
唐敏深吸一口气。
虽然这之前她的确做了很多思想建设,当真听在耳朵里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她自小就受到优良教育,横竖算是个高知,但有关同性恋相关问题了解得少之又少,也和许多同龄人一样将其划分为心理疾病,认为存在“矫治”的可能。
可当这种事落在自家儿子身上的时候,唐敏的确有点动摇了。因为事实证明沈执孝亲敬长、事业有成、无不良嗜好,近期体检报告也显示他身心健康——这让唐敏感到困惑。
说实话,她不大信西方政客那一套。毕竟支持性取向平等能为他们带来大量选票,背后被媒体爆出言行不一的人比比皆是。
——直到她年前去看了趟心理医生。
也算机缘巧合,其实她压根不是去看病,单纯因为自己和这位邵医生是老朋友。对方大约三十出头,近期要移民欧洲,唐敏打算前去道个别。
“小邵,移民之后打算做什么?”
“工作早就联系好了。但得先结婚,”医生递给她一杯茶,笑了笑:“拖了两三年,两个人都难熬。”
“唔。好事。”
唐敏抿了一口。
朋友二人天南海北地侃了一会儿,唐敏总觉得还是需要向她倾吐心中困惑,也信得过对方,于是硬着头皮说了儿子的情况。
“我也是快奔五的人了,有些事难下定论。小邵,你看过这么多病人,你说小执他......究竟有没有毛病啊?”
她其实没指望得到确切答复,但对方却显得认真起来,一双眼睛直盯着她。
“怎、怎么了?”
唐敏吓一跳,心想对方这样久经沙场的医生还不至于被这种事惊到。
“小敏姐,你觉得我有毛病么?”
“当然没有!咱们认识这么久,彼此什么状况还不是一清二楚?”
邵医生摇头。
唐敏到这会儿也有点明白过来了,半张着嘴,好久说不上话。
“其实我这趟就是去和女友结婚的。”邵医生道:“我们学生时代就认识,我也很爱她。抱歉一直没告诉你。”
“不是,这......”
“的确,我曾经深刻地怀疑过自己,这也是我成为心理医生的原因之一。”医生抬眼:“但结果是我找不到所谓的解决方案——因为这压根不是个问题。”
“小敏姐,这些年我的性取向其实从未改变。”
“你刚才说我‘没毛病’,是正常人,相信你从认识我开始也一直这样认为。那你是否觉得我在坦白之后,这个事实就发生了变化?”
唐敏愣了。
“令郎也是同理。喜欢的人是男是女,就和口味分甜咸一样没什么差别。”邵医生又道。
“小敏姐,人心里自有一杆秤,真假好坏总该由自己掂量。旁人说了不算。”
......
“妈、妈?您怎么了?”
唐敏猛然回过神,见沈执有些忧心地看着自己。
“真假好坏总该由自己掂量”。
她不觉笑了一声,笑着笑着又莫名觉得委屈,转过头使劲在脸上抹了一把。沈执想她八成是受打击太大,忙披衣从床上下来,走到她身边。
“对不起,妈。”沈执道,轻拍母亲的后背。
“傻小子,道什么歉......”唐敏索性伏在儿子肩上嘤嘤地哭:“妈想通了。”
她这些年费尽心思给沈执物色对象,说到底也不是为了名利,只是希望儿子能过得幸福安稳。可实际上自己越步步紧逼,沈执就越放纵,到头来一场闹剧把所有人都折腾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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