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也不能离开家去外地闯荡,别说现在这形势,外面也不好创,就算是正常时候,他也不想把妈妈一个人留下。现在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很多,今年整个云州还在招聘用人的岗位,只有外卖和快递行业了。
“你们居家,我每天都能出门乱跑,还赚了好几万。”邹冀吃着麦乐鸡,笑着说,“其实赚钱,也没我想象中那么难啊。”
薄韧一直在云州,已经逐渐习惯了他现在的样子。
杨樵还处在巨大的冲击里,心里非常难受。
刚开始他不知道邹冀家里出了事,给邹冀发些日常消息,邹冀也都很平常地回复他,没有提起这件事。
后来还是薄韧悄悄告诉了他,也叮嘱他不要问邹冀。
邹冀一直都很积极,很稳定,很好地成为了家庭的主心骨和顶梁柱。
薄韧认为,他是强行让自己装作失忆,忘了发生过什么,只专心看着眼前的工作,好好送外卖,好好照顾着妈妈,他如果不想说,不想哭,身为朋友的他们,就不要问。
——这应该是薄韧从他自己应对变故的经验里,得出的结论。
杨樵在这半年里,也迎来了事业上巨大的变化。
大人们居家办公,学生们上网课,全员待在家里,人们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互联网,几乎每个人的情绪都完全被媒体掌握,从早到晚,每一条新闻的诞生,都有可能成为全体网民的情绪遥控器。
每一天都身处鱼龙混杂的互联网,眼见得无数真真假假的传闻,媒体导向良莠不齐的现状……杨樵萌生了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的念头,他和从前在公号共事过的小伙伴,实习中结识的同好,几个年龄相当、在专业上谈得来的年轻人,同时间都在居家办公或等待毕业,几人线上一番讨论,一拍即合,大家都具备了一定的从业经历,分工也很明确,初创阶段的引流,蹭热点,如何起号,谈商务,和孵化公司谈合作,这些都有人去做。杨樵则负责内容。
这个时期对自媒体人来说,是危机,也是风口,带来了更多的流量和机会。
杨樵在毕业前,正式踏出了成为“木头总”的第一步。
薄韧知道杨樵在做什么,也知道他做得很好。
他们联系的时候,薄韧能感觉到杨樵每一天都是充实的。
薄韧自己是个普通的应届生,按部就班地毕业了,无所事事地等待着秋天硕士研究生开学。本来他还应该像往届师兄们一样去电力部门实习,今年这情况也没能去,就在家待着看书、学习。
怎么不算是风水轮流转呢?中学时期杨樵“书呆子”的角色,现在换给了薄韧。
邹冀只和他们玩了半小时,吃了顿麦当劳,就匆匆忙忙,又戴上他的袋鼠耳朵,跑单去了。
杨樵隔窗看着他骑车走远,从桌上拿起张纸巾,胡乱擦了擦眼睛。
“你也瘦太多了。”薄韧说,“还骗我说是镜头畸变,脸上一点肉都没了。”
杨樵把纸巾丢在一旁,又笑起来,说:“那我做饭不好吃啊,每天凑合吃一口,饿不死得了,想胖也胖不起来。”
“好好照顾自己。”薄韧道。
“你也是。”杨樵答道。
这次分别,下一次见,已是第二年的秋天。
杨樵和父母在云州机场落地,薄韧开了薄维文的车过来接机,他已经研二了,还做了本科生辅导员。
整个机场都是戴着口罩,行色匆匆的人。进出都要查验核酸报告,出示健康码和行程码。
杨樵的外婆肾衰,瘫痪多年,老人家受了无尽苦楚,终于还是熬出了头,解脱了。
几天前,收到消息的杨樵从北京匆匆忙忙赶去了南方。外婆等待火化的前一天,冥冥中似有什么,外公竟在睡梦中,跟着她一起去了。
如今红白事一应从简,倒也没费什么周张,一家三口回到了云州。
赵晚晴不认识薄韧了,还是杨渔舟做了介绍,她才笑着和薄韧打招呼,说起小时候见过。
夫妻两人坐在薄韧的后排,杨樵坐了副驾。
回去的途中,赵晚晴看着阔别十余年的云州,眼泪没有停下过。
薄韧和杨樵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到了杨樵家小区外,外来车辆不能进去,两个年轻人拿了行李,跟在杨渔舟身后,陪同和赵晚晴回了家。
“我送他出去。”杨樵对父母道。
杨渔舟点头,赵晚晴只是迟滞地打量着自己的家,她一部分还在丧亲之痛里,一部分也不是太明白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事。
薄韧也与长辈们礼貌告了别。
两人出来到大门外。薄韧把车停在路旁的公共车位上,他按下了车锁,杨樵过去,坐进了后排,薄韧从另一侧车门,也上了后排。
两人只是互相看了看对方,就什么都明白了。
杨樵迫切需要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他不想在父母面前这样。
对于南方,对于母亲,对于家庭的所有厌恶和期待,这世上,他对薄韧一个人说过。
薄韧把哭泣的杨樵按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不到两年的时间,“木头总”已经是得到多方认可的KOL。
这个行业在这两年里吸聚了大量社会剩余资本,木头总日进斗金,赚到了很多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金钱。
除了买房和买车以外,为其他任何合法消费品掏钱,都已经不值得他去思考值不值,这钱花得有没有意义。
但是他常常很空虚。他日复一日,用内容裹挟着情绪的输出,左右着受众的思维和思考,但他始终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情绪,应该落在哪里才是正确的。
他也很寂寞。
外公外婆的离世对他们来说都是解脱,也让赵晚晴回到了故乡,实现了杨樵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可是他自己,却好像永远也回不到故乡了。
没有一片云,是属于他的。
他哭够了,发泄完了,要回家去。
薄韧送他到大门外,没有再跟他进去。
“薄老师,”杨樵开玩笑地叫他,说,“你现在稳重很多,你是个靠谱的大饼干了。”
薄韧对他笑了笑,那笑容确实很沉稳。
他要进去,小区大门加装了人脸识别系统,他正要去被识别。
“老婆。”薄韧道。
杨樵回过头去。
“这次回去,”薄韧道,“找个男朋友吧。”
杨樵对薄韧笑了下,挥了挥手。
薄韧转身去开了车,离开了这里。
他没有走太远,转过一个弯,即把车停下。
天边红霞似火。戴着口罩的交警在前方交通岗上指挥交通。
他摸了摸肩上,那里还有点潮湿,是被杨樵哭过的地方。
第三年里,云州在静默、封控、封控、静默中反反复复,仿佛没有尽头。
大学再不能随便出入。薄韧担任辅导员的班里,几对学生情侣们被分隔在男女寝室上网课,明明在同个学校,相爱的人,也都许久见不得一次。
薄老师穿着防护服推着餐车,去给学生们送饭。
有学生坐在门内,远远问他:“薄老师,你和女朋友是不是也好久没见了?”
他既是辅导员,也是在读学长,曾有本科生对这位英俊的学长生出过好感的小火苗,被他本人多次公开声明“我早就有老婆了,在北京”,及时按灭了。
薄韧道:“是有好几个月了,但是我们每天都视频聊天。”
学生起哄道:“让我们看看师母!”
“只能看一眼。”薄韧把手机锁屏的屏保亮了一下。
学生们还没看清楚,他就把手机收了起来,推着餐车走了。
“你看清楚了吗?我没看清楚啊。”
“短头发,好像是个很帅的女生。”
“学长喜欢这种风格的吗?”
盛夏时节,杨樵回来过一次,是给父母买房。
今年被封控几次,杨渔舟和赵晚晴也十分苦闷,夫妻许多年没能相聚,这一聚就扎扎实实地聚了,两口子整天在家大眼瞪小眼,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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