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池当初来家里时,说的是家里人担心他高考的时候离想去的学校差一口气,想把他送到教学资源好一点的地方突击一下。
但这一学期下来,他并没有觉得叶池‘差一口气’,在十二中这种牛人如过江之鲫的地方,他都是能碾压别人的存在。
正常上学的话,国内的学校大概率都是任他选的了。
没必要远离家乡父母和朋友,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还是说这个原因不是真的,还有钟恒口中另一个‘真实的原因’?
他有些心烦意乱,既不喜欢被钟恒用这种态度钓着,又忍不住想听听他之后会说什么。
殊不知另一端的钟恒心里却更烦闷。
他的父亲如今在医院里确诊了尿毒症,每个周都需要做透析,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药费门诊支出。
家里存款本来就不多,缺少一个劳动力之后便更捉襟见肘,加上几个月后他还要上大学,到时候又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他以前倒是借过叶池的钱,叶池脑子灵光,比他们这些普通学生会搞钱,就算家里人没给过,也从来没有缺过钱。
但这次跟以前借钱买鞋、买手机不一样,他家里如今几乎被掏空了,每个月的医药费如流水一般花出去。
他需要的不是几百几千几万,是十几万甚至几十万。
他不觉得现在忙于学习和忙于周旋在简家人身边的叶池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钱帮他。
若是对方认回亲生父母,那还有些可能。
可叶池又不愿意。
叶池不愿意,他就不能用道德绑架的方式来让他去认亲,那样算什么真朋友?
可钟恒脑子里的另一个念头又一直在引导着他,告诉他其实认亲之后最大的受益者是叶池自己。
那么好的资源,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得到,为什么要放弃?
谁会嫌钱多呢?
叶池现在是少年意气,是恋爱脑上头,是一时糊涂,等过几年,说不定还会感谢这时候的他能说真话。
这个念头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将钟恒的整个脑海都给覆盖。
他想,自己是为叶池好的,是真心为好朋友的长远未来考虑的,不是害他。
至于简知鱼,他看得出他们俩的关系根本就还是止步于朋友的阶段。
或许这个假少爷根本就看不上叶池,更别提喜欢了。
再说,两个男人玩玩就算了,莫非还真能在一起吗?
简家能同意才有鬼了!
及早斩断关系,对谁都好。
钟恒打着伞,拿着手机,在樟城的路上走走停停,蓦地看见一块醒目的地标,一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了简家在樟城的公司外面。
手机震动一下,简知鱼回了他信息:【你说。】
钟恒顿住脚步,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我发位置给你,你出来谈。】
他的心跳得很快,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那边却迟迟没有发信息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回复:【我现在不方便出门,你就在电话里说吧。】
钟恒看着这行字,冷不伶仃嗤笑出声。
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满足感和安心,以及一种‘早已预料到’的认知膨胀——你看吧。我就说吧。
这个人看不上叶池。
刚才还出来一起吃饭,现在就突然不方便出门了。
这根本就是在敷衍他,根本就是对这件事毫无兴趣,不在乎叶池突然来他家的理由。
这种看待另一个人的态度,说明两人的关系连普通朋友都够呛。
恋人?那大概是叶池在自作多情。
钟恒自觉看透了简知鱼这个人,他站在原地深呼吸几次,一咬牙,拨通了电话。
另一边的简知鱼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机,窗外是纷飞的雪花,困住他出去的路径。
他根本不用想,今天已经出去过一次了,母亲是绝对不可能再让他出去的,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大雪天气里。
或许在去海港城之前,他都不会再有出门的机会。
他心情郁郁,手指摸到抽屉,想要拿一颗糖出来吃,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了。
他很快接起,那边传来钟恒的声音。
对面似乎是站在空旷的地方,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很飘忽,也几乎让他自己的神思也飘忽了:
“简知鱼,你知不知道,其实叶池才是简家的孩子,是你偷了他的身份。”
第38章
一声厚重的闷响召回了他怔愣的思绪。
简知鱼回神,发现桌上的水杯被他不小心碰到,摔在了木地板上,清水很快将地毯浸湿。
白色的杯子裂了条缝,跟他此刻的脸一样,惨白又失措。
“你在说什么疯话?”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语气冷得如屋外的皑皑大雪。
“我说,你不是不知道叶池来樟城、来简家的原因吗?我这就告诉你。”
心脏从未跳得这么剧烈过,前所未有的疼痛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让他难以自控地扶住书桌的一角,勉强支撑着自己不歪倒下去。
电话那头,钟恒的话音一刻也未停:
“因为他现在的爸妈告诉他,他的亲生父母是樟城简家当家的那两位,叶池是在出生时,就被他现在的爸妈掉包的。”
“而你……”
简知鱼的耳边响起嗡鸣声,头晕目眩,喉间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是血。
他虽然有先心,但以前并没有吐过血,付医生曾告诉过他,发现自己有吐血的迹象时,情况已经十分危险了,要立刻送医院。
但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所有的精神和注意力都汇集到了那个小小的手机上,恍惚失神。
他知道自己应该马上挂掉电话,不去听那些对他产生巨大影响的言语论调。
但他控制不住。
他的前十七年已经活在一种真空的、与世隔绝的、精神折磨似的环境里了,他不想再不明不白稀里糊涂地活下去。
可是真相太残酷,犹如恶魔的低语:
“你是那对姓叶的小偷夫妇的儿子,他们因为没钱给你治病,把属于叶池的家偷给了你,让你鸠占鹊巢。”
“叶池是来要回属于他的东西。”
“你能不能还给他?”什么意思?
简知鱼感觉此刻的自己就仿佛被塑料袋蒙着脑袋,然后有人用针管慢慢地抽走了塑料袋里的空气。
他能听清楚电话里的每一个字,却发现自己难以理解其中的意思。
他张着嘴巴大口呼吸,周身的氧气还是越来越稀薄,仿佛搁浅了的鱼。
他勉强开口:“我不信你说的。”
那边的钟恒噎了一下,语气愈发恶劣:
“你心里信不信你自己清楚,不用嘴硬,这种问一句或者做个DNA测试就能明白的事情,你是不敢问吗?你是害怕而已!你太自私了简知鱼!你靠着叶池的父母活下来,活了十几年,现在还想继续独占属于他的东西,你当少爷当上瘾了是吧?”
钟恒的心跳得飞快,他打电话时心里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但越说越激动,简知鱼的反驳更是如同无形的助燃剂,让他的身体里有一股火直冲脑海,刚刚的踌躇犹豫被冲上头的恶意所取代,让他无所顾忌。
“我跟你说过叶叔叔家里穷吧?上学的书本费都不会给的,全是叶池自己挣的,你觉得你在那个家里,能不能活到现在这个年纪?你觉得叶池吃的那些苦,你该不该承担一点责任呢?”
他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传来一声重重的响动,通话也随之挂断了。
钟恒紧皱眉头,把手机屏幕拿在面前死死盯着:“气到摔手机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他知道简知鱼有心脏病,当初得知换孩子这件事时,他特意问过叶池,问叶叔叔连阿姨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倏然挂断的电话让他有些紧张,但说都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不过只说给简知鱼听还不够,谁知道他会不会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到时候叶池和他都不说,那也等于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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