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愿(13)

　　单晖蓦得抬起了头，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人坚定的背影。
　　顾思年皱了皱眉，朝他们看了过去。他这才注意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再结合单秋阳的表现，一个念头便从他脑海中慢慢地成了形。即使冷静如他，也被这个想法骇得吓出了冷汗。
　　顾钧其实知道依着单秋阳的性格，很有可能会暂时帮着他们先暂时瞒着顾思年。但顾思年又岂是他们能瞒得过的？与其等着顾思年发现，还不如自己主动承认，担了这份责任再说。
　　更何况，他心里虽然也怕，但他却不是怕被父亲发现，而是怕二人的关系曝光后，单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们，然后抛弃自己。
　　两人虽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好上了，但他心里却也清楚明白，单晖对他的感情，远远还不到“爱”这个精神层面。但他知道，身体可以强迫着对方迅速适应，但是感情这种东西，却是万万急不得的。所以他从来没逼着单晖，开口说过对自己的感情。其中不想是一方面，但更多的，却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他怕他的喜欢只有那么一点点。
　　而他是个自私贪婪的人，自己付出了多少，就渴望从他身上获得多少。
　　所以他会在单秋阳开口前，说是自己逼迫得他，为的就是让单晖心里产生浓浓的愧疚感。他知道，单晖心里对自己越愧疚，到时候就越放不开他。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顾思年脸色铁青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他们眼前。
　　顾钧抬起头，不闪不避地直面着他的目光，坚定地一字一顿说道：“知道。我爱他。”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到屋子里响起了重重的耳光声。单秋阳被这声响惊得从沙发上急忙站起来，就看到顾钧被这下打得偏过了头，脸颊开始慢慢红肿起来，嘴角甚至被打破了皮，血丝登时从那里涌出来。
　　顾思年以前虽然对顾钧动过手，但下手，却总留了几分力气。但这一下，他却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他抬起手，正想扬起手来打第二下，单晖却冲到了眼前，这下来不及收回手，这一下便打在了单晖身上。
　　刚才挨了打还冷静地站在一旁的顾钧，听到这声响，立刻慌了，他知道这一下打得有疼。看到单晖被打破了皮，嘴角渗出了血，不管不顾地就想把人拉到身后护着。
　　却不想单晖此时的力气竟出奇地大，他用力挣开他的胳膊，把他推到了一边，冷静地说道：“爸，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尽好责任，你们要打，就打我吧。”
　　顾思年却是个明眼人。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经过，但他却向来了解两个儿子的为人。单晖从小到大都是个严于律己，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人。而反观顾钧，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但他却了解自己的小儿子性格有些过分阴狠偏执了。单晖主动做不出这种事，指不定顾钧不知道使了什么不择手段的法子，强逼着人就范。他心思回转，瞬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蓦得沉了下来。
　　那次顾钧莫名其妙地就把梁一凡打进了医院，自己把他打了一顿，压着人到他们面前道歉时，那对父子竟出奇地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梁天甚至在那之后不久，还特意打了个电话来道歉，说自己儿子以后会严加管教的，不会再来烦单晖了云云。他那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见对方含糊其辞，便也没细问。眼下他直觉那件事怕是跟眼前这个局面脱不了干系。
　　他脸色铁青地看了顾钧一眼，拿出手机走向书房。单秋阳被他这个举动弄得不明所以，他看了两个儿子一眼，最终还是跟着人一起进了书房。
　　顾钧被他那一眼看的心里隐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你傻不傻？”单晖心疼地碰了碰他的侧脸，那里已经肿了起来。顾思年虽然也扇了自己一巴掌，但其实还是收了几分力，而打顾钧的那一下，他知道顾思年是用了十足的力气的。
　　顾钧对着他轻轻咧嘴笑了一下，单晖这才发现，他牙齿上面竟然全是血。他急忙想转身拿茶几上的纸巾给他，却被人用力地抱住了后背。
　　“不碍事，只是牙齿被打得有些松动。”
　　听到他的回答，单晖松了一口气，便去掰他的手指，“还不快放手！爸他们还在里面呢！”
　　“不放，除非你先答应我一件事。”顾钧把头埋在他的颈侧，轻轻地舔吻着他被打得破了皮的嘴角。
　　即使嘴里满是血的铁锈味，但他却还是能从中分辨出，哪些血是单晖的。
　　因为这些血，是单晖为自己流的。
　　单晖被他舔得嘴角有些刺痛，他往旁轻轻避开，问他：“你想我答应你什么？”
　　“这辈子都不会不要我。”
　　单晖微微偏过头，看着眼前的人。说实话，顾钧现在的样子真的称不上有多帅，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一侧的脸高高得肿起，嘴角破了皮，牙齿上面还沾满了血。但他觉得，此刻的顾钧却是最让他心动的。
　　顾钧专注地看着他，眼睛里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深情跟眷恋。
　　单晖的心弦像是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顾钧对自己的那份强势执着，从一开始就像一张网一样，兜头向他撒下来，让他无处可逃。他虽然只谈过一次恋爱，但他却也知道，顾钧给自己带来的激情快乐，是往后任何人都给不了自己的。
　　他的感情，更像是一根引线，牵引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一面。
　　一个不想为其他人而活，只为自己活着的单晖。
　　在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后，他渐渐地从慌张混乱中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我答应你。”
　　顾钧还没来得及从这回答中回过神来，就被开门声惊扰了。他本来做好了被单晖推开的准备，却不曾想，单晖只是挣开了他的怀抱，然后却主动地拉起了他的左手，手指紧紧扣着他的。
　　都说人总会有一些反向的情绪表达。比如最难过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最高兴的时候却会流泪。此刻顾钧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把眼泪酝酿出来，就被一句话轻易地打碎。
　　“你竟然给你哥哥下春药？！”
　　这句话犹如平地里的一声惊雷，顷刻间把所有的一切都炸得灰飞烟灭。


第17章
　　顾钧明显地感到单晖在听到这句话以后身体狠狠一震，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他的。
　　房间里的人都格外沉默地在等着他的回答，或者说，在等着他的否认。
　　但他知道，他可以糊弄任何人，但却糊弄不了他爸。依着他的性格，如果不是查到了什么实打实的证据，是不会当众说这些话的。而他之所以故意当着单晖的面问出来，其中的意义也不言而喻。
　　那十来秒钟过得可真是漫长，漫长到单晖的身上都慢慢地冒出了冷汗，但身边的人依然毫无反应，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单晖终于还是一根又一根放开了他的手指，轻声问他：“爸说的，是真的吗？”
　　顾钧抬起头来看着那人，看到单晖眼底深处竟隐隐还存着最后一丝希冀。他握了握空荡荡的手心，突然便有些不敢看他，他只是哑着嗓子低声道：“别忘了你刚刚还答应了我的……”
　　是啊，他刚刚还答应，这辈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不要他。
　　可是他呢？他又对自己做了什么？
　　噩梦……这一定是噩梦……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而自己，在这出戏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他好不容易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才小心翼翼地踏出了这一小步，到头来，却让人把他那颗真心随意地丢在了路上。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单晖毫不怀疑顾钧对自己的感情。可是难道就因为爱一个人，就能以爱的名义，肆无忌惮地伤害另一个人吗？
　　单晖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快要崩塌了……
　　他甚至都开始认为这是老天给自己的惩罚。惩罚自己枉顾天理伦常，惩罚自己把恩情弃之于脑后而仅仅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
　　他悔了……这次他是真真正正地后悔了……
　　单晖只觉得心如刀绞，同时心里恨得几乎要把牙齿咬出血来。
　　顾钧看着单晖的样子，想走上前一步，手刚刚抬起来，单晖就后退了一大步，避开了。
　　“别碰我。”单晖冷冷地对他说道。
　　顾钧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害怕过，他不管不顾地就想冲上前去，却被他爸用力拉住了。
　　“秋阳，你先带着小晖出去。”
　　单秋阳知道顾思年这是要关起门来教训顾钧了，他担忧地看了顾钧一眼，但是一想到他做了什么，心狠了狠还是拉着单晖走了。
　　顾钧看着他哥头也不回地沉默地跟着人往外走，他突然就红了眼眶，“单晖！你不能不要我！”
　　回答他的却是一声清脆的关门声。
　　那几天单晖都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
　　他没有脸回家去面对两位父亲，同时也不想回到那个角角落落都充满了顾钧气息的屋子。
　　他开始同很早以前一样，几乎每天都是公司最早一个到，最晚一个离开的。他知道只有自己忙起来，才能让自己不去想多余的事情。
　　没有人告诉他顾钧后来怎么样了，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他对不起很多人，但唯独没有一丝对不起他。
　　就这么过了差不多大半个月，有一天顾思年直接来公司找他。
　　两父子在屋子里坐着，却相对无言。好半天，单晖才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句：“爸，是我对不起你们。”
　　顾思年看了眼单晖，印象中这个大儿子从小到大都格外优秀，所有事情都不用他们俩操心。他甚至有时候也会担忧他会不会把自己逼太紧了。因为他知道，单晖从小就比同龄人都要努力，为的就是报答他们这份恩情。他太执着这一点了，执着到他有时候甚至会忘了自己也是他们的儿子这一点事实。但其实在他心里，无论是同他有血缘关系的顾钧，还是单晖，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了解单晖的为人，知道此刻最难过自责的，还是单晖自己。
　　顾思年心里其实也门清，知道虽然是顾钧先招惹的他，但他也看得出来，单晖到最后还是动真感情了。否则他也不会不顾着单晖的脸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药是顾钧下的，为的就是彻彻底底地断了他的念想。
　　作为一个普通的父亲，他可以允许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但怎么也接受不了兄弟之间的乱伦。
　　他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过了好一会，才对他说道：“你如果真觉得对不起我们，就答应我去做一件事。”
　　“我跟你爸爸商量了一下，打算把顾钧送出国读大学，出入境那里也已经打好招呼了，四年之内他都回不来。”顾思年顿了顿，看了一眼单晖，发现单晖始终低着头，听他讲完也没什么反应。
　　顾思年站在大落地窗旁，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流跟车辆。他的父辈祖辈们都走得是政界那条路，当初不顾他们的反对，毅然决绝地选择了从商这条路，也是因为自己隐隐不甘于那份安稳。他的骨子里有一股天生的征服欲。直到遇到了单秋阳，这种骨子里的征服欲就像是瞬间哑了火，突然便觉得这种平平淡淡、四处旅游的日子也是挺好的。想到了家里的那个人，他的眉眼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以后顾氏就归你管了，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单晖听到他的话，猛的抬起头来，“爸！你在说什么！小钧他……”
　　“虽然你姓单，但别忘了你也是我的儿子！顾氏从一开始就不是属于顾钧的，它属于你们两个人。你跟他在我心里的地位，向来都是一样的。现在顾钧做了错事，就应该得到属于他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