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愿(19)

　　“别说了……很快、很快就会来人了，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存体力。”
　　单晖在那一刻，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要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就答应跟你在一起。”单晖哭着笑了出来，“如果爸他们不同意，我就跟你一块儿私奔到国外……”
　　他感到顾钧的手指慢慢地松了开来，但他仍固执地在黑暗中一个人自说自话。
　　“到时候我们买一个靠海的房子，不用很大，够两个人住就行了。每天你除了烧烧饭，洗碗拖地洗衣服这种活儿我都包了。你也知道，因为我烧饭实在是太难吃了。”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的是，你刚抱到家里来的那一会儿，我还讨厌过你。因为我怕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亲情，会被你毫不留情地夺走。直到有一天爸爸要出去接个电话，让我帮忙看顾着你。我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小的你看，你傻傻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就冲我笑了。人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明明我之前这么讨厌你，却被你这一笑笑得心都快化了。我试探着拿手碰了碰你的小手，你立马紧紧地抓住了我的一根手指。明明那么小、那么软，我却挣不开你的小手。我在那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愧。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把你当成了我的弟弟。”
　　“我从小依着你，宠着你，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你。因为我始终对你带着一丝亏欠。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可能从一出生就没有妈妈。当然也可能，你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知道那件事后，我都快恨死你了。可我恨你的同时，更恨即使知道真相后还停止不了爱你的我自己。我明明是你的哥哥，但我却爱上了我自己的弟弟。”
　　“你知道吗？我无数次地设想过，如果我是那个代孕的，而你是那个收养的，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抓紧你。可是我不是。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他们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我真的不忍心伤害他们一丝一毫。你说是你一直在逼着我，其实不是的，是我一直在逃避。我一次又一次伤害了你的感情，可你到头来竟然都不怪我。”
　　泪水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却犹不自知般努力地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朝着顾钧那里看，即使那里根本黑得看不清任何东西。
　　“你说你傻不傻，到最后还拿着自己的命护着我。值得吗？像我这种人，真的值得你这么对我吗……”
　　…………
　　单晖不知道自己讲了多久，只知道讲到后来，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直到隐隐约约听到了人声跟机器的声音。
　　人……
　　来人了……
　　头顶挖掘作业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直到被挖通的那一刻，他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哑着嗓子吼道：“别救我！先救小钧！！！”
　　救援人员愣了愣，这才看到他紧紧地握住另一只手，那只手的主人身子被大半压在了废墟之下，身下还淌了一大摊血。他连忙呼唤着同伴，让他们帮着救人。
　　二人几乎是同时被抬到担架上的，他挣扎着抬起头往旁一看，看到他的小钧被他们脸朝下放在了担架上，背上插着大半截的钢管，身上的衬衫被血染红，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难以想象他都这样了，还陪着自己讲了好半天的话。
　　这该有多疼啊……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那次顾钧为了他受伤躺在医院的时候，跟自己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亲亲我伤口就不疼了。”
　　那时候他还死活不肯亲他，现在……
　　他不管不顾地从担架上爬起来，他的小腿还在流着血，全身也被划伤了好几处，可是他这点伤比起顾钧来，根算不上什么。
　　周围的医护人员连忙都赶过来压着他，让他躺着，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奋力甩开了所有人，挣扎着下了担架。下来的时候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他几乎是爬到顾钧那里去的。
　　周围的人见实在阻止不了他，只好一同搀扶着他一起上了救护车。
　　他跪在担架旁，不知疲倦般地虔诚地亲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亲亲我……
　　伤口就不疼了……
　　只要你亲亲我……
　　就不疼了………
　　旁边的护士看不下去了，默默地流着泪想把他拉起来，发现明明看起来已经很虚弱的一个人，却死活掰不开他的手指。
　　直到那人被送进了急诊室，他还傻傻地半跪在门口，死活不肯去治疗。他们没办法只好强制着给他打了一管镇定剂，然后才把他拉到另一个手术室。


第25章
　　单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大小伤口都已经做了处理，手上还挂着盐水。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距离顾钧被送进病房已经过了快6个小时了。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急得随手拔了针头也顾不得穿鞋，赤着脚就往病房外跑。他跑到急救室门口，却发现灯还亮着。单秋阳跟顾思年都来了，就站在手术室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冲上去紧紧抓着单秋阳的手臂，急声问道：“小钧怎么样了？！”
　　他走近了才发现，不仅单秋阳红了眼，连他那个泰山崩于眼前都可能不会眨眼的另一位父亲，眼睛里都布满了红血丝。单晖心里咯噔一声，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了下去。
　　他看着单秋阳的嘴一开一合：“…失血过多……器官……来不及……心理准备…”
　　单晖一脸茫然的盯着他看。明明每个字他都听到了，可是他却不理解单秋阳到底在讲什么。
　　失血过多…
　　器官受损…
　　心理准备……
　　不会的…
　　不会的……
　　这肯定只是一场梦，一场噩梦，他只是被魇住了。只要用力睁开眼睛，就一定能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就会看到顾钧好端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笑着扯扯他的衣角，对他撒着娇：“哥，你亲亲我嘛……”
　　不可能，怎么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这不可能是真的！顾钧这么爱他，他舍不得的，他一定舍不得就这么留下他一个人。
　　他甚至没掉一滴眼泪，光着脚慢慢走到了手术室门口，把额头轻轻抵在了门上，然后闭上眼睛，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
　　等他睁开眼睛，他的小钧就会毫发无伤地站到他的眼前，告诉自己这只是他设计的一出苦肉计罢了。到时候他一定会先把他狠狠打一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面的天空开始渐渐地泛白。四周围更是静得可怕，没有一个人讲话，都在心里暗暗祈祷着奇迹的出现。身边的护士来来往往，在经过他们一家人身边时每个人甚至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声，唯恐打破这种平静。
　　太阳在不远处慢慢升起，手术室的灯才终于暗了。
　　“手术很成功，患者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
　　单晖愣了几秒，等回过神来时泪水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淌满了他的整张脸。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拥有这种失而复得的极致的喜悦感了。
　　等把还在熟睡的顾钧推回病房，所有外人都走出去了之后，他直接朝着单秋阳跟顾思年跪了下来，然后弯下腰，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单秋阳想把他拉起来，却被顾思年在一旁阻止了。
　　“爸，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经过了这一次，我终于醒悟过来，这辈子无论是生是死，我都没办法跟他分开了。下半辈子我都不想再辜负他了……我不奢求你们的原谅，你们……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他知道，他作为哥哥就应该憋着，到死都应该憋着。
　　可他憋不住了……他真的憋不住了………
　　他甚至不知道如果顾钧这次没救回来，他还有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他们听了一定很寒心吧……
　　会后悔吧………
　　会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就让他被打死在那个家庭里好了……
　　单晖就这么一直伏在地板上， 除了自己的心跳，屋子里一瞬间静得可怕。
　　“你先起来。”
　　“爸……”
　　“让你起来就起来。”顾思年一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让他直起腰来看着他们。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在他印象中一直无所不能那个顾思年，许是一宿无眠，整个人竟然呈现出一种老态。他看得眼睛一酸，心里愈发愧疚自责。
　　顾思年缓缓说道：“小钧在里面抢救时，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当年的事到底是不是我们做错了。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除了跟你爸相关的，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如果没发生这件事，我可能仍然会像当年一样，把你们拆开，然后自以为是地觉得这才是为你们好。”
　　“可是当我听到小钧在里面可能救不回来的时候，在那一刻，我是真的后悔了。人真的只有关乎到生死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哪些东西才是最重要跟珍贵的。我想着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得上你们的幸福健康呢？你们只要好好活着，就是对我们最大的礼物。”
　　单秋阳其实在来医院的路上，心里就已经后悔自责了。在听到顾钧没事以后，他还想着回去劝劝顾思年，让他想开一点，没成想他却比他早先一步说了出来。他感激地看了眼自己相携了大半辈子的爱人，后者早已不再年轻，但他心里最爱的自始至终都是他。
　　顾思年屈指往单秋阳额头上一弹，笑道：“你儿子哭也就算了，你跟着哭什么！”
　　这句话把父子俩都逗得轻轻笑了出来，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
　　顾钧昏迷了整整三天，睁开眼就看到单晖坐在自己床边，正一脸紧张地盯着他，而自己的两位父亲，就站在不远处笑着看着他俩。
　　他知道，他这一辈子的宏愿终于在此刻真真正正地实现了。
　　THE END
　　番外一
　　顾钧在C市躺了一个月，就被他们转移回了A市，然后又在医院里整整躺了小半年，才终于被允许出院。
　　其实顾钧身体底子一直很好，在差不多修养了三个月时，基本就已经没什么事情了，但是单晖不放心，怕以后留下什么后遗症，坚持着又让他住了几个月的院。
　　转回A市的那几天，他基本没怎么去公司，工作都是在医院里完成的。后来见顾钧基本上好了，才慢慢地开始增加待在公司的时间。
　　至于顾钧跟那个外国人合开的公司，顾钧当初本想直接把他的股份低价卖了，但奈何Leo死活不肯同意，而且还发挥了他资本家的剥削潜质，看他在医院里闲得都快长出草来之后，便把一些公司的重大事项带来了医院，让他帮忙一起决定。有次被单晖碰巧看到了，直接把东西从他手里抢了过来放在一旁，轻声斥责了他几句。
　　顾钧就这么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单晖被他那样瞧着，只说了几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心里觉得顾钧倒是越来越像古代那种恃宠而骄的宠妃了。
　　晚上的时候，“宠妃”还不依不饶地拉着他的衣角，央求着他今天陪自己睡。
　　单晖哪里还不知道他心里那点小心思。其实早在一个月前，顾钧就各种暗示他，说自己身体好了还应该适当的“运动运动”。单晖心里也想，尤其是在两个人终于真真正正地情投意合之后。可是到底是怜惜他的身子，怕这时候做干这档子事，容易把身子亏空，便用手给他打了几次，但今天，他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