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在(26)
他刚要迈腿,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手。
“周予安。”
“我送你上班。”
周予安走到徐行公司门口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顺拐。
“周总,您脸上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 前台十分担忧的问道。
他火速走到办公室坐下,徐行抬头一看,笑道:“哟,这脸割下来,挂到交通信号灯上,可以冒充红灯了。”
周予安不禁想象了下割脸,整个人打了个冷噤,彻底回过神来了。
然而方才致命的上班之旅又开始涌入脑海,他趴到办公桌上,把脸埋了进去。
“这是什么味道?是人脸被烤熟的味道吗?” 徐行装模作样的凑过来,吸了吸鼻子。
周予安踹了他一脚。
“洛洛,怎么了啊这是?”徐行看着鸵鸟似的周予安,“你干什么亏心事了?”
周予安没说话,闷了好久小声道:“我不小心亲了别人的脸。”
徐行怔了怔,开始哈哈大笑,“你脸皮也太薄了吧,亲个脸就这样,我还以为你把人给强了呢。”
然后又被周予安踹了一脚。
“不对不对不对,要强也是别人强你,你哪儿有那个能耐。”
“徐行!我要辞职了!”
第二十四章
周予安趴在桌上好久,脸上的热意才渐渐消散。他突然想起钟弗初给的糖还攥在手心里,忙打开一看,结果糖已经融化不少,黏在糖纸上弄不下来。
他瞪着糖果好一会,看了眼四周,没人。
于是用力撕开糖纸,硬生生把糖果给舔干净了。
徐行路过瞥到,眉毛差点儿打成结。
而此时的汉南医院,钟弗初推着钟牧远的轮椅走到休息区的露天阳台上。
阳光慷慨无度,天空蓝的忘乎所以,角落的儿童乐园里,孩子们正在无忧无虑的玩耍,童声琳琅,夏风骀荡,还有十几只云雀在阳台栏杆上叽喳,几乎让人们忘了这里是医院。
秋千上,有一个男孩正推着另一个更小的男孩,笑语与欢声飞上去又落下来。
“哥哥,我要飞的再高一点!”小点的男孩高呼着。
“不可以,会掉下来。” 大点的男孩推动的幅度更小了。
“弗初?弗初?” 钟牧远坐在轮椅上叫了几遍,钟弗初才回过神,蹲下来问道:“怎么了?”
钟牧远拍了拍钟弗初的手,笑道:“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早上来看我的时候一个劲儿的傻乐,现在又走神。”
钟弗初蹙起眉,低声道:“我没有。”
钟牧远笑了好一阵,会用傻乐这个词形容钟弗初的估计也就他这个老头子了,钟弗初从小就几乎不笑,但他只需看一眼,就知道这孩子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钟弗初高考前一天出去演出归来时。
那是在傍晚,他满心担忧的守在门前等钟弗初回来,心里懊悔自己答应钟弗初去演出赚钱,也懊悔没让钟弗初出门前带一把伞。
彼时骤雨早已停歇,钟弗初却撑着一把不知来历的黄伞,披一身淋漓水汽,穿过满园青翠与蛙声,身背古琴回到晚钟家园,笑着朝他喊了声爷爷,仿佛暮霭里的梧桐,被秋雨拂去尘埃,清肃萧然。
他当时许久没见钟弗初这般放松的神情,不禁松了口气,毕竟第二天可是高考。
钟牧远收起思绪,笑着说道:“弗初,有时间就把那个小朋友带回来玩,那还是你第一次带人回我们家吧?真是难得。”
这些年晚钟家园里很多孩子都已长大成人,带媳妇孩子回来的不少,只有钟弗初和叶阑这两个最让他操心,快三十了还没结婚。
钟弗初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朋友是谁,他唇角微掀,说道:“好。”
周予安自从偷亲,不,明目张胆的亲了钟弗初后,就再也没好意思和人“偶遇”上班,又恢复成迟到早退的状态。
人世间所有喜怒哀乐都可以随着时间消湎,唯独尴尬这种情绪会万古永存。
而人在回忆尴尬瞬间时,总会做点儿什么去转移注意力,比如突然跺脚,突然叹气,突然捶自己脑袋。
徐行看到周予安今天第十三次捶脑袋后,担心他把自己仅存的智商给捶没了,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问道:
“明天我什么时候去接你,然后去医院拆线?”
周予安懵懵回过神,这才想起明天周四要去医院拆线,急的一阵猛咳。
“要去见心上人,也没必要激动成这样吧?” 徐行嘲笑道,这几天周予安不在状态,害得他工作量猛增。
我这是紧张!周予安一想到明天要和钟弗初见面,脑袋里就开始咕噜噜烧水,没一会就烧开了。
他在下班时间之前溜走,主要是怕撞上钟弗初下班回家,一路上瞻前顾后,鬼鬼祟祟。
其实他知道自己想多了,钟弗初下班向来晚,还动不动就加班,根本碰不上。
果然,又没碰上,他一边叹气一边洗澡。
这几天他心里七上八下,懊恼自己太过冲动打乱节奏,担心钟弗初会反感同性的亲吻,又气钟弗初不主动联系自己。
以前总是他主动找钟弗初,想方设法的制造机会见面,现在他不主动,两人竟就断了联系,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委屈。
而所谓邻居,即使门户相对,一墙之隔,但只要不碰上,和陌路人并无区别。
周予安唉声叹气的洗完澡,唉声叹气的打游戏,唉声叹气的心里幻想钟弗初找他一次。
“叮——”
门铃响了。
周予安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冲过去,拖鞋也没穿,猫眼都没看,直接打开门。
“先生您好,您想了解一下我们公司推出的这款洗涤剂吗?保证强力扫除污渍……”
“没兴趣!”
周予安猛地关上门,立马给物业打电话举报有人骚扰住户推销产品。
“叮——”
怎么这么锲而不舍,周予安怒气冲冲的打开门,却看到钟弗初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瓶洗涤剂。
周予安怔在原地,看了看钟弗初,又看了看洗涤剂,脑子转不过弯儿来,愣道:“钟医生,你也推销洗涤剂吗?”
“……”钟弗初蹙起眉,看了眼周予安光着的脚。
“啊,我马上去穿鞋。”
周予安急忙冲进房间里穿上拖鞋,回到钟弗初面前时,尴尬劲儿又出来了,垂着头不说话,像片焉了吧唧的叶子。
“明天记得来医院拆线。”钟弗初突然说道。
周予安怔了怔,心里猛喜,抬起头问道:“钟医生专门来提醒我这件事的吗?”
钟弗初看了眼手里的洗涤剂,说:“顺便而已。” 说完就拿着洗涤剂回到了自己家里。
周予安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翘起,回到沙发上打了个滚,又给物业打了个电话。
“我撤回举报,那个卖洗涤剂的是个好人,你让他上来再给我卖几瓶。”
满血复活的周予安第二天一大早就给徐行打了电话:
“小徐同志,别忘了今日司机上岗。”
徐行十有八|九还没起床,放以往肯定要骂他有病,今天却一反常态的积极,殷勤道:“小周同志,我马上过来接驾!”
周予安在楼下看到徐行的时候,差点儿惊掉下巴。
徐行戴着一副墨镜,抱着胳膊靠在风骚的红色保时捷上,朝他打了个响指,路过的大妈大爷小屁孩都纷纷回首侧目。
周予安站在原地不敢靠近,用手捂住眼睛道:“小徐同志,我们是去医院,不是去应聘牛郎店!”
他还是在大学时看到过徐行打扮成公蝴蝶的样子,一副马上就要四处传粉的架势。
徐行将周予安拽进车里,摘下墨镜道:“就拆个线?要多久?”
“不知道,你先送我去附近的商场,我要买点礼物送给钟医生的爷爷。” 周予安说道。
“爷爷?”徐行皱了皱眉,瞬间恍然,“你是说那个晚钟家园的园长吗?”
“是啊,他前几天腿摔断了,现在还在住院。”
徐行若有所思,过了会道:“那我也买点吧,去看望看望。”
周予安疑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和老人家见过面,你见都没见过就送礼?”
徐行拍了下周予安的头,说道:“将来你和姓钟的成了,他就是你爷爷,那也就是我爷爷,我这个孙子看看怎么了?”
周予安被这无耻的逻辑惊到了。
两人在商场买了一堆价格不菲的礼物,多是各种营养品保健品,把车后座都塞满了。
到了医院后,周予安撇下徐行,直奔胸外科办公室,但并没有看到钟弗初。
李慧婷见到他双眼一亮,走过来道:“予安,许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周予安笑着寒暄了两句,忍不住问道:“钟医生呢?我今天过来拆线。”
李慧婷愣了愣,笑道: “钟医生还在做手术。不过拆线这种简单的事钟医生一般不会做的,要不我给你做吧?5分钟就好了。”
周予安连连摇头,“不了,我还是想让钟医生拆。”慎重拒绝的样子仿佛不是去拆线,而是去拆骨头。
李慧婷笑了笑,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让女性做。
周予安心想钟弗初既然不在,那就先去看钟牧远好了,他给徐行打了个电话,让他把礼物都带上来,然后又问了李慧婷钟牧远的病房。
徐行提着大包小包火速赶到,两人跟过年看亲戚似的去了钟牧远的病房,正好碰见叶阑在那儿照顾,一副爷慈孙孝的场面。
“唉!这不是弗初的小朋友么?”钟牧远冲周予安招了招手,和蔼笑道。
周予安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弗初的小朋友”闹红了脸,他走过去恭恭敬敬喊道:“爷爷好。” 又向叶阑说了句“叶医生”。
他刚要向两人介绍倒贴过来的徐行,就见到叶阑目光越过他,看向后面的徐行,说道:“徐先生?”
目光在周予安和徐行之间游移。
周予安惊讶的看向徐行,用口型道:“你们认识?”
徐行放下礼物,摘下那副欠扁的墨镜,人模狗样儿的走过来朝叶阑微笑道:“叶医生,我们又见面了。” 然后胳膊搭在目瞪口呆的周予安肩上,“他只是我的朋友。”
只是朋友的周予安:“……”
半个小时后,徐行已经和钟牧远打成一片,从文学谈到象棋,从天文说到地理,左一个爷爷右一个爷爷,周予安从不知道徐行这么健谈,把他衬的黯淡无光。
叶阑有些无奈,看向一旁的周予安,轻声道:“你们来找弗初吗?他上午的手术应该差不多结束了。”
周予安刚要回答,徐行却插进两人之间,对叶阑微笑道:“不,我是来找你的。”
又在周予安耳边道:“你怎么还不去找姓钟的?”
他瞪了徐行一眼,向钟牧远和叶医生告了别,又去了一趟胸外科办公室,李慧婷却说钟弗初结束手术后去了陆爷爷那儿。
钟弗初师傅的病房他还记得,一路狂奔不带喘气的跑到特保病区15号病房,却在病房外的走廊里看到两个正暗流涌动的人,其中一个是钟弗初,另一个……
“予安?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
一身闪银西装的男人走过来,他头发被细致的拢到脑后,行动间昂贵耀眼的胸针微微摇动,古龙水味道扑面而来,今天的徐行和他一比都变成了田园小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