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在(30)
他挂了电话,却依旧蹲着,看着地板发愣。
他想回去的家,不是一座老屋或旧房子,而是那段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时光,他们依旧青涩,没有分离,放学归来书包扔在一起,晚上睡在一张塌上听着彼此的呼吸,早上醒来偶尔穿错彼此的球鞋,换着用彼此的钢笔。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忙碌,奔波,渐行渐远,如风中转蓬,各自飘向渺茫。
“叶医生,你生日什么时候?我给你过怎么样?”
眼前出现一双骚气的麂皮皮鞋,头顶传来颇不正经的声音,叶阑抬起头,看到徐行正笑着看他,然后也蹲了下来。
“我小时候可喜欢蹲着了,吃饭的时候也要蹲着吃,被我爷爷骂像从农村逃荒出来的。” 徐行大喇喇的蹲着,看了眼叶阑微红的眼角,怔了怔。
叶阑神色有些不自然,准备站起身却被徐行用手搭在肩膀上,按了下去。
“其实心理学家说过,蹲着的时候重心低,人会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不如我们一起蹲一会。” 徐行瞎扯道。
叶阑看着徐行,笑了笑说:“徐先生慢慢蹲着吧,我要下班了。”
他站起身,朝办公室走去,徐行缠了上来,胳膊搭在他肩上,状似亲密的问道:“周六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
“抱歉,周六我要回家。” 叶阑不为所动。
“你朋友不是不回去吗?”徐行问出来的时候就后悔了,果然叶阑看向他,目光有些冷,挣开了他的胳膊。
徐行抬手摸了摸鼻子,说道:“正好,我朋友周六也要去给别人过生日,我们两个落了单,不如一起吃顿饭?”
叶阑脚步慢了几分,顿了会问道:“徐先生说的朋友是上次和你一起来的人吗?”
徐行目中闪过精光,说道:“是啊,就周予安那小子,陪那个什么钟医生过生日。”
他看向叶阑的神色,却见他嘴角挂起了毫无破绽的笑容,说道:“徐先生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吗?”
叶阑走到办公室门口,打开门继续说道:“我现在知道了。” 然后走进去不留一丝情面的关上了门。
徐行瞪着门,挠了挠头发。
第二十八章
星期五的晚上胸外科有个病人突发病症,紧急情况下医院决定临时做手术,钟弗初下手术台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他手术服也没来得及脱,直接坐在椅子上小憩了一会,头靠在墙上,眉头深深蹙起。
“钟医生,你没事吧?” 赵贤有些担忧的看着钟弗初,这人白天已经做了三场手术,晚上又连续站了几个小时,铁打的人也会受不了。
钟弗初睁开疲惫的双眼,说道:“我没事。” 他缓缓站起身,旁边的护士过来帮他脱手术服和摘手术帽。
“明天好好休息一天吧。” 赵贤拍了拍钟弗初的肩膀,笑道:“我先回去了,今天还是我老婆生日呢,本来定好了今晚和她一起吃顿饭,估计她现在已经气疯了。”
旁边的小护士笑道:“那您得赶紧回去,马上过了十二点可就没意义了。”
赵贤摇了摇头,叹道:“只有二十多分钟了,哪儿还来得及,不过都老夫老妻了,少过一个也没啥事,回去哄哄就好了。” 他嘴上说着没事,动作倒是挺快,很快就没了人影。
钟弗初揉了揉鼻梁,没立即回去,而是如往常一般去了一趟钟牧远的病房。
这个点老人一般早就睡了,他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钟牧远正精神奕奕的看着他,显然等了许久。
“弗初,过来。”钟牧远朝他招了招手。
钟弗初走到病床边,皱眉道:“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钟牧远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说道:“弗初,你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今天吗?”
钟弗初垂下目光,眼中晦暗不明,沉声道:“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二十年前,他也曾满怀期待,却被亲手推入深渊,斩断所有希望。
钟牧远瞧了瞧钟弗初的神色,叹气道:“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我捡到你的时候了,没想到一晃二十年过去,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老人昏黄的眼睛里有些泪意,说道:“所有孩子里,你最优秀,也最让我不放心。我给很多孩子取名字,但你的名字我却没取好。我的本意不是让你背着包袱,人活在世上,能轻松一点就轻松一点,你明白吗?”
钟弗初握住钟牧远苍老的手,低声道:“爷爷,您不用担心我。”
钟牧远看着钟弗初,心中百感交集,这是他带大的孩子,在遇见他之前未被善待,遇见他之后却也没过上舒坦的日子,为他和这一大家子牺牲繁多。
他没再提起过往,转而笑着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娶媳妇?”
钟弗初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无奈道:“这就是您不放心的地方?”
“当然了,你和叶阑我都不放心,而立之年的男人,竟都没找到成家的人,论谁的家长也不会放心。” 钟牧远神色固执,这件事他已经忧心许久,但也没指望钟弗初能给他个肯定的答复。
“或许明天就找到了。”钟弗初突然道。
钟牧远愣了愣,哼道:“你怎么和叶阑那孩子一样会敷衍,永远都是明天,可明天在哪儿呢?”
钟弗初没有接话,他目光放远,不知想到了什么。
告别钟牧远后,钟弗初在深夜里开车回家,十二点一到手机里的短信纷至沓来,除了广告信息,还有晚钟家园的其他家人和医院里的同事。
叶阑直接打了电话过来,说礼物已经放在了他办公室里,挂断前说了句:“弗初,很高兴认识你二十年了。”
他停好车,一边往家里走,一边看着短信,进电梯后他又收到了物业自动发送的短信。
“钟先生,祝您生日快乐,愿您在今天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
“叮——”电梯到了,他关掉手机从电梯走出去。
抬眼一望,家门口蹲着一个人,双手抱着膝盖,头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瞌睡,旁边放着一个蛋糕盒子。
最好的生日礼物。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背后的电梯自动关上门才回过神,放轻了脚步向家门走去。
门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用记号笔写了硕大的两个字:周六。底下画着一只被烤熟的鸽子,鸽子上插着一把刀,幼稚的威胁。
钟弗初眼中浮现笑意,他弯下腰,摸了摸周予安的头,又摸了摸,才出声唤道:“周予安。”
周予安一下子就醒了,猛地抬起头,见到钟弗初望着他笑,一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怔了片刻,才被钟弗初从地上拉了起来。
蹲久了腿有些麻,周予安原地活动了下脚腕,那股麻意几乎让他有些站不稳,还好钟弗初握着他胳膊的手还没放开。
“钟医生,生日快乐啊!” 他甩了甩头,突然想起自己的使命,将地上的蛋糕捧了起来,给钟弗初看,献宝一样的笑道:“这可是我自己做的蛋糕,送给你。”
钟弗初接过来,蛋糕盒很精致,被淡黄色的丝带系着,他听周予安兴奋道:“蛋糕要趁热吃,我们一起吃蛋糕吧。”
也不知道蛋糕哪里需要趁热了。
钟弗初看向周予安困意模糊的眼睛,拒绝道:“不行,太晚了。”
周予安看了眼时间,确实已经一点多了,他不甘心道:“明天周六啊,可以睡懒觉,熬点夜没什么的。”
钟弗初却拿着蛋糕不为所动,说道:“回去早点休息。” 语气有些严肃。
周予安怏怏垂下头,嗯了一声,念念不舍的往自己家门口挪动,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钟弗初,就差把眼睛黏上去了。
在走到家门口不得不要进去的时候,他听到钟弗初在背后说:
“周予安,谢谢。”
周予安瞬间转过身,扬起大大的笑容道:“不用谢!”
钟弗初回到家里,澡也没洗,将蛋糕摆在餐桌上。
蛋糕一看就是周予安本人做的,画的歪歪扭扭的皮卡丘,定非出自蛋糕师之手。
钟弗初盯着看了许久,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去洗了手,坐下来认真的开始吃。
手机相册有几千张手术图片,大片大片的血红肺部组织里,终于有了不一样的颜色。
第二天周予安一大早就醒了,今天还有最重要的任务。
他和钟弗初约的是晚上八点,地点在文华市江滩边的广场,那儿附近有一座教堂,夜晚两岸灯火璀璨,是约会的好场所。
即使还有十几个小时,他却已经开始紧张的抠沙发,看了眼沙发上从公司拿回来的皮卡丘玩偶服,更紧张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五点,他一个人抱着玩偶服打车到广场附近的一个咖啡馆换装。
“先生,需要帮忙吗?” 服务生目光奇怪的望着正往自己身上套玩偶服的周予安。
周予安终于把身体套了进去,头还在一旁摆着,他无法弯腰,问道:“谢谢,能不能请你帮忙把我的头安上?”
“……好的,请稍等。”服务生将地上皮卡丘的大头抱起来,罩在了周予安头上。
眼前猛然一黑,像罩了一口黑锅。
还好眼睛有洞,他透过洞向外看了看,视野有点儿小,但也不影响行动。
这个皮卡丘玩偶十分还原,意味着头大腿短肚子圆,他刚走开一步就摔在地上,四脚朝天了。
服务生们见状纷纷跑过来把周予安从地上扶起。
“您没事吧?” 有服务生担忧的问道。
周予安摇了摇头,但外面其实看不到,只能听到他瓮声瓮气的声音:“没事,还挺好玩的。”
确实没事,玩偶太厚,他摔在地上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还恨不得原地滚几圈。
周予安被服务生一路“搀扶着”走到门口,他感激的原地蹦了蹦,大声说道:“谢谢你们,我走啦!”
服务生们挤在门口,小声讨论道:“这么热的天还要穿玩偶服发传单,真可怜。”
周予安在瑰丽的暮色中摇摇摆摆的走上了通往广场的街道。
路上不少人回头看他,尤其路过的孩子们总要揪一揪他的尾巴,他左支右绌,本来步子就慢,还走走停停,更慢了。
别的还好,主要是热,周予安从来没这么热过,觉得自己头顶可以冒喷泉,不禁埋怨起来,如果钟弗初喜欢的不是皮卡丘,是美国队长或者蜘蛛侠就好了,他愿意天天扮演。
过马路的时候,绿灯一亮他就开始奋力的行走,奈何腿太短,一着急给当场扑到斑马线中央,还是交警赶过来把他抬到了街对面。
他向交警道了谢,继续往广场走,路上不知道是哪个傻逼重重捶了一下他的脑袋,他追不上人,只能气的原地蹦了蹦。
广场近在眼前,他加快速度往那边走,突然看到身边不少人都在闪避,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洒水车已经随着悠扬的音乐扬长而去。
“妈妈,这个皮卡丘尿裤子了吗?” 路过的小女孩问道。
“……” 周予安气的都没力气蹦了。
好不容易走到广场,他看了眼教堂的钟,才七点,还要等一个小时。
手机在裤子口袋里装着,他无法拿出来玩,只能一屁股坐在长椅上等人,但很快一群熊孩子跑过来要玩他。
他被熊孩子玩了会后,又有一对情侣过来要和他合照。
周予安被迫成了江滩广场最大号的吉祥物,被蹂躏的两只耳朵都垂下了,尾巴软绵绵的拖在地上,累的摊在椅子上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