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拯救倒闭农场(4)
他一点都不想离开,他为兰斯身上明朗得如同得克萨斯阳光的气息而着迷,那像是一大片漫向远方的玉米田,在蓝天下燃烧着炽烈的生机。
但他不能这么自私,他快死了,没有资格享有一段爱情。
叶群无法看着兰斯的眼睛拒绝他,因为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低下头,违心地说:“抱歉,我们不能进一步发展。”
兰斯并没有露出他意料中如同失落大狗般的表情,他此刻格外的冷静:“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呢群,你也喜欢我,那为什么要拒绝我?”
他没有错过叶群纠结的表情,真正相爱的人不需要说出口,他也能感觉到,叶群一定也喜欢他。如果是对于同性相爱的顾虑,兰斯认为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你不用急着决定,我们有很多时间……”
“但是我没有时间了!”叶群脱口而出,立刻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什么意思?难道你……”兰斯表情罕见地严肃起来。这句话足够震撼,他还保留着新闻工作者最基本的敏锐,一瞬间,他就联想到了那箱多得不正常的药瓶。
“就是你想的那样。”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叶群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得了癌症,快死了。我放弃了治疗,用最后的时间来环球旅行。”
突然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沉痛的表情浮现在兰斯脸上,他总是过分乐观,但现在他觉得他没有余力去调动脸上的肌肉了。他默默地抓住叶群的手:“情况有多坏?”他急切地说,“我在战场上救过一个医生,他在癌症方面很有造诣。我马上联系他,群,不要放弃。”
“没有意义,兰斯。化疗也许可以让我多活几个月,但我会很痛苦,我要那神智不清的几个月有什么用?”叶群镇定地说,他的语速很慢,好像这样难以消化的痛苦就能从空隙里溜走。
检查出肝癌的那一天,他独自在医院花园里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天。他才二十八岁,但他并不感到多么意外,父母都死于癌症,也许这就是遗传。他查了很多资料和病例,最终选择了放弃治疗。他有些庆幸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牵挂,这让他对生命的留恋也会少一些。但他现在凝视着兰斯的眼睛,一双在晨曦的散射下被映照成琥珀色的眼睛,他微卷的头发,他的嘴唇和鼻梁,心中从未涌起过这么强烈的不舍。
“再检查一下吧,好吗?”兰斯央求道,“不管怎么说,美国的医疗更加发达。我了解他,明尼斯医生,他创造了很多医学奇迹。”
叶群看着他,坚定地摇头:“别为我难过,拜托。兰斯,遇见过你,我很高兴。”
“我会在你身边,”兰斯根本不需要去考虑,“我会一直陪着你。”
叶群震惊地抽回手:“我不会让你这么做,这对你不公平。”
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到这个程度,兰斯只是因为太善良。看着自己爱的人受尽癌症的折磨,日渐憔悴、消瘦,神智不清、昏迷、吐血、死亡,他经历过两次,两次都是噩梦。
叶群还能回忆起母亲走之前,癌症攻陷了她的内脏,医生允许的止痛药剂量不能让她安详地度过最后的日子。她每天都在喊痛,瘦到没有人形。那段时间,叶群每次听到她忍痛的哼哼,都忍不住眼眶含泪。
他不能让兰斯承受这个。他们现在对对方的感情还没有多深,但他们的感情不是偶然的,他看着兰斯时心里的悸动和温柔从未有过,也许兰斯是他注定的灵魂伴侣。这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他们继续在一起,他们会逐渐相互依赖,难舍难分,到他离开人世的时候,对两个人都会成为无比痛苦的折磨。
他现在离开,兰斯会忘记他的,也许需要一些时间,但兰斯会忘记他的。
☆、5
没有心情再继续剩下的旅途,叶群直接买了机票回国。坐在飞机上他展开世界地图,标了红圈的是他去过的地方,从亚洲到欧洲到美洲,形成一条折线,他盯着地图出神,最后在美国版图上的某个位置画了个圈,这里是他最后一场旅途的终点。
回到北京第二天,叶群预约了医院,虽然他身体还没有任何不适,但他还是需要再检查一下。尽管他已经放弃了治疗,但他熟悉癌症的发展,到了晚期,他必需要医疗帮助才能好过一点。
叶群用冷水洗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穿上外套下楼。他推开公寓大门,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悍马停在门前。
范舟摇下车窗:“上车。”
叶群愣了愣,疑惑地打开车门坐进去:“什么事?”他看了一眼手机,“有话快说,我十点半约了医生。”
“安全带系上。”范舟像个老妈子一样叹了口气,“我送你去医院。”
父母去世后,叶群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亲人了。回国后他只约了一帮老朋友吃饭,他们都知道叶群的情况,一顿饭吃得像是明天就要永别了一样,几个大男人喝了酒,在包间里默默垂泪抱头痛哭。今天早上,昨天在饭桌上哭的稀里哗啦的范舟就到楼下等他了。
叶群知道这是因为这些老朋友放心不下他。他不客气地系上安全带:“X院。”
范舟发动车子,沉默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问:“昨儿忘了问,你突然回来…是情况恶化了?”
范舟是旅游公司的老板,叶群出国的签证就是他帮忙弄的,他知道叶群的签证日期。
叶群摇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范舟默默地打量着他:“你看起来气色的确不差。”他比划了一下,“比你出国前,好像还胖了点。”
叶群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他住在亨特农场的那一个星期多,食欲突然就恢复了,美国饮食里大量的黄油和肉食让他的体重也跟着涨了起来。
范舟狐疑地打量着他:“你笑的好荡漾。”他碰了碰叶群的胳膊,“哎,你是不是艳遇了?”
叶群立刻收住笑容,轻轻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时间:“还有多久能到?”
“瞧你那样,”范舟嗤笑一声,“肯定艳遇了。”
“欧洲妞儿还是美国妞儿?”
不是妞儿,叶群在心里默默地回答道,但他可没打算临死前还要出柜。但范舟得不到回答肯定会一直一直问,他只好避重就轻地回答说:“美国。”
“哇哦,怎么样?”
叶群翻了个白眼:“对我感情生活这么感兴趣怎么你是暗恋我吗?”
范舟怒目而视:“哥们儿关心你!”
“好好开车。”叶群没好气道。兰斯健硕而富有艺术美感的身躯,匀称结实的两条长腿,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很辣。”他小声地说道。
医生看到叶群很惊讶:“你看起来很好。”七个月前叶群选择了放弃治疗,他还为此感到惋惜,年轻人不应如此轻易地放弃生命。
他开了几项检查,范舟陪着叶群去了化验室和放射科,然后他们一起坐在医院花园里长椅上等结果。
谁都没有说话,来时的轻松气氛烟消云散,叶群的心无可抑制地沉下去,无论做了多少次心理建设,他都不可能完全不在意。
他不由回想起知道结果的那一天。这只是一个例行的单位体检,他提前下班,去医院取到了他的检查报告。医生沉重的表情让他产生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也许是病人太多太劳累了吧,叶群抱着侥幸的心理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非常抱歉…”听到这四个字时,叶群脑袋里立刻轰的一声,他麻木地听到医生宣布,他得了肝癌。
肝癌,治愈率最低的癌症,医生说他最多还有一年。他才二十八岁,但他并没有多么意外,父母都死于癌症,也许这就是遗传。他查了很多资料,他看到过很多患者在接受放射性治疗后剧烈的排斥反应,他也经历过这一切。妈妈和爸爸躺在病床上苍白虚弱,骨瘦如柴的身影就好像在他眼前。
叶群坐在长椅上,盯着手机屏幕上前女友的电话号码。他们已经分手好几年了,但她仍然是他至今最在意的人。他想了很久,要用什么方式告诉她这个噩耗,他的女朋友很胆小也很脆弱,她受不了惊吓。但是电话并没有接通。
但他的内心居然没有任何情绪,叶群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又分别通知了几个老朋友。
在他们的陪同下叶群进行了第二次化验,确诊结果就像死刑判决书,没有奇迹发生。
他思考了两天,最终选择了放弃治疗。他独自承担这一切,也独自做了决定。
范舟一开始非常不能理解他的选择,他和兰斯一样,要求他去美国治疗,但最终在叶群的坚持下,他还是帮忙办好了签证。
然后叶群就背着包上路了,一开始他的心情是麻木的,在西藏和尼泊尔,世界的屋脊,最纯净的高原,最明朗的蓝天在他头顶,他也不抬头。
他只是一直往前走,路过飘扬的彩色经幡,颜色瑰丽的湖泊,从不停留。
他站在雍容的雪山寺庙前脑子里也充满了愤恨,僧侣吟咏的声音就像背景,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进入他的世界。
他从亚洲走到欧洲,时间慢慢平息了他的怨恨,但无法挥去抑郁。
他住在当地人家里,有时也会被他们的欢乐和热情感染,卡帕多西亚的夜晚,他独自看着服装五彩斑斓的男男女女在篝火下唱歌跳舞,恍惚觉的自己是个过客,是被世界遗弃的人,他知道他这辈子再也无法拥有这样平凡的幸福。
直到遇见兰斯。他们的相遇就像是一次补偿,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再次拥有快乐。
他觉得等待的时间有点太长了,拿结果不需要花这么长时间,是因为他的情况已经很严峻了吗?
“叶子,”范舟揽着他的肩膀,表情难得严肃,他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来电显示,“结果出来了。”
叶群点点头:“接吧。”
“您好,请问是叶先生的家属吗,我们很抱歉……”叶群露出意料之中的苦笑,但电话那头的声音难掩激动地说道,“都是由于我们的疏忽,给您带来了极大的不便……我们非常抱歉……”
叶群心脏重重一跳,他没有再去听电话那端的人还在说些什么,他的脑海中掠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他所有的神经都为之紧绷起来,极度的紧张让他屏住了呼吸,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掩盖在无限期待和惊慌之中缓慢涌动。
“是误诊,您没有得癌症。”
叶群紧紧抱住了范舟。
接下来他们再次去确认结果,然后是医院的道歉、商议赔偿,范舟气得要死,叶群却完全不在意,他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中,激动得什么都不想追究。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只想立刻马上告诉兰斯这个消息。
叶群打开手机,发现自己并没有兰斯的电话号码。
ins也没有。
推特也没有。
叶群再确认了几遍,终于发现他没有兰斯的任何联系方式。
在农场的那一个礼拜,他们形影不离,根本不需要借用手机这种远程通讯工具。他们两个成年男性,也不会像姑娘们一样互相关注ins推特查看对方的自拍。
如果他们有好好道别,他们至少能互留个邮箱什么的,但叶群是悄悄离开的。所以经过这一连串的阴差阳错,他们现在完全失联了,要想找到兰斯,叶群必须回到农场去,他还记得农场在哪里,他在地图上详细标注了。
狂喜之后理所当然是狂欢,叶群把这个大乌龙公布在了朋友圈,一时间接到无数祝贺短信电话的轰炸。老板也打来电话希望他能回到工作岗位,叶群之前已经考虑这个事情,他不得不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