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30)
蒋衾深吸一口气,颤抖道:“我愿意帮你顶一切罪名,你却走得比我想象得还远。”
靳炎嗓子里仿佛堵着硬块,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理智上知道蒋衾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就几乎不能挽回了,但是情感上完全无法接受,充满了绝望和不甘心。
“我……我当时就可以自己担下来,你根本没问我的意见,你就直接……”
“你当时已经傻了,”蒋衾冷冷道。
靳炎知道他没有说错。自己现在权势滔天,当年却只是个最多拿刀耍耍横、没见识过真正人命的毛头小子。
当时他完全手足无措,只知道站在那里发抖。如果不是蒋衾,赵承强的死当年就已经东窗事发。
也就是因为那件事,靳炎对蒋衾的认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只觉得自己有义务和责任保护蒋衾,因为他柔弱温文,经不得事;后来却发现蒋衾在面对巨大困境时表现出的强大的决断力,以及压倒性的冷静,连自己都望尘莫及。
蒋衾是那种人:他爱你的时候就全情投入,能为你舍生忘死,命都送掉也绝然不悔;但是当他不爱你了,你为他去死他都完全不稀罕。
靳炎心里的寒意顺着骨髓一点一点爬满全身,只能勉强撑住那口气:“……其实我只是想做一番事业,多赚点钱让你过上好日子,下半辈子也不至于后悔……”
蒋衾决然打断他:“那是你的野心,别拿我做借口!”
窗外是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小区路灯在远处连成微渺的光点。夜风无声掠过树梢,偶尔有车辆驶过,发出遥远而模糊的声音。
靳炎几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绝望的站在那里,半晌哑着嗓子说:“我爱你,蒋衾,求你别离开我……”
那是他多少年来第一次明明白白的说出爱。
蒋衾一动不动的看了他很久,台灯下眼里有水光一闪而过:
“……可是靳炎,我怕你。”
☆、22第 22 章
蒋衾彻底搬到了方源家。
实际上他只带了很少一部分行李,这些年靳炎给他添置了太多东西,并不是每一样都用得着。何况有些他一看就知道是走私来的,看了堵心不说,保不准以后还要引来什么麻烦。
方源对他的到来表示了明确的欢迎。不过蒋衾不是女人,不会哭哭啼啼的对人倾诉苦水,只闷在房间里整天抽烟。方源有时看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想东西,拿笔在纸上计算什么,往往算完就直接把纸团起来扔了。
方源上班很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经常陪他喝酒聊天到深夜。
夏天的晚上总是凉爽怡人,有一天方源回家时看见蒋衾光着上身,穿一条牛仔裤,光着脚坐在阳台藤椅上。以三十岁男人的眼光看来他身材保持得相当好,宽肩瘦腰,皮肤白皙,不像方源自己一样肌肉分明,但是骨肉均亭且腰背板直,双腿特别结实修长。方源视线多停驻了几秒,心想现在肌肉男不吃香了,这样才是小姑娘们追捧的那种类型吧。
蒋衾浑然不觉,拿着啤酒转过头:“回来了?锅里有绿豆汤。”
“整天喝汤,你也吃点正经东西啊。”
“天热太腻歪。”
“上次那个烤羊排就挺好的,再弄一次?”
蒋衾无所谓,说:“你想吃我明天烤就是了。”
方源盛了碗绿豆汤,搬了张椅子坐到阳台上,在夜风里惬意的吸了口气:“他娘的,这才是生活啊。”
“白天又巡街去了?”
“甭提了,差点没把我油晒出来,明天老子就请假在家看球赛。哦对,我发现有家烧烤特别好,咱们明天晚上杀过去尝尝?”
蒋衾微笑了一下,说:“我无所谓。”
他眼神始终是恹恹的,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对生活也完全没什么热情。
方源皱眉看着他,半晌问:“你想靳炎吗?”
“……不知道。”
“靳炎那天打电话问我你怎么样了,我说都还好。你是怎么打算的?要是他认错你还回去吗?”
方源一直以为蒋衾这次发怒的原因是靳炎买通S市媒体的事情被曝光,却不知道跟蒋衾发现的真相相比,这么严重的欺骗都显得不重要了。
蒋衾不可能告诉他靳炎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走私和洗钱,顿了顿说:“他还有些别的事瞒着我……这次可能,就真的挽回不了了。”
“你真的打算离婚?”
“……”
“我看靳炎那样子,不可能会同意啊。”
方源紧紧盯着蒋衾的脸,想从他眼底找出一点软弱的痕迹;许久却只见他目光带着深深的悲哀,没有怯懦,也没有后悔。
“方源,”他轻声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嗯?你说。”
蒋衾好像难以启齿,半晌才道:“我有个对靳家比较了解的朋友,说靳炎当年曾经跟我们家打过交道。后来我想起三叔突然中风的事情……”
方源挑起眉毛。
“当年我听我父母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如果没有靳炎,三叔就不会变成那样。你知道三叔那时做生意路子比较广,曾经想把靳炎弄进去关起来……你有没有听你妈说过……”
“靳炎带人去找三叔,威胁他在你的事情上闭嘴。结果两方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方源简短道:“靳家的人个个手狠,三叔就吃亏了。”
蒋衾猛的闭上眼。
“后来他请你父母出来交涉,酒桌上当着他们的面处理了靳家几个不守规矩的人,感觉就是在杀鸡给猴看。据说靳炎这人当年很有些邪性,把姨父姨母气得够呛,后来一直当做奇耻大辱。”方源问:“靳炎没跟你说过?”
蒋衾无力的摇摇头。
“我猜你也不知道,你那时真是铁了心的要跟他。”
叮的一声轻响,蒋衾把啤酒放到阳台栏杆上,低声道:“怪不得后来我给爸爸妈妈寄东西,他们都给我剪坏了再退回来……”
方源不可思议道:“剪坏了?”
“嗯,几件羊毛衫,后来还有托人从**收回来的药材。里边有些人参之类,都是被剪成一段一段寄回来的。”
方源骇然而笑:“阿衾,你别怪我多嘴,姨父姨母虽然有些左性,可也不像是能把你送的药材毁坏了再退回来的人啊?何况我妈有次跟他们聊天的时候,听他们说都没把你寄去的包裹打开过……”
蒋衾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全身发凉。
是的,很多次包裹被退回来的时候他都不在家,是靳炎签收的。
靳炎也没特意告诉他包裹被退回来了——而他却总能不经意间,在家里某处发现那些已经被毁坏了的东西。
如果他不问靳炎就什么也不会说,如果他问了,靳炎就安慰他别多想,然后刻意糊弄两句把他应付过去。那种微妙而暧昧的态度经常给蒋衾一种暗示,就是东西是在损坏状态下被退回来的,它们之所以被靳炎藏起来,是因为不好就这么明晃晃的拿出去让蒋衾看了伤心。
其实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蒋衾的心理压力,他始终觉得父母还深恨着自己,永远也不会原谅他。在这种极度的痛苦和愧疚折磨下,他最多再寄两次,所有的勇气就消磨殆尽了。
“阿衾你可真是当局者迷了,姨父姨母那种老派知识分子架子端得多高啊?这种把人参剪碎了再退回来……”方源失笑道:“你仔细想想,像是他们会做出来的事吗?”
蒋衾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没有任何感觉,被欺骗得太多太深,以至于所有的愤怒都在麻木和绝望中,被无声无息的抹平了。
蒋衾一只手捂着眼睛,躺在藤椅上深深仰起头。那个动作充满了无力感,但是从脖颈到胸膛的线条又非常的好看,方源一时竟然没挪开目光。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蒋衾疲惫的撑着扶手,站起身说:“我先去睡了。”
那一瞬间他撞上方源的目光,方源猝不及防,当即转过脸。
“——嗯,你去吧。”
蒋衾没有注意,拉开玻璃门走进了客厅。
方源心跳如鼓,直到听见脚步往浴室方向去了,才一点一点慢慢的缓和下来。又过几秒听浴室门咔哒关上,他才深深松出一口气。
风吹得人有点烦躁,他看见蒋衾之前放下的啤酒罐,竟然鬼使神差的拿起来喝了一口。等反应过来时那口啤酒已经下肚了,方源发呆半晌,随手把啤酒罐往楼下一丢。
蒋衾搬出去后整整半个月没有消息,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靳炎知道这件事没完,现在只是暴风雨前危险的平静罢了。
事实证明他对蒋衾的了解还是非常深刻的。
那天早上起床时他的感觉就不对,路上开车心烦意乱,差点撞上电线杆。到公司时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直到进了办公室,他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封法院传票:
——诉讼离婚被告方诉状副本。
靳炎手指发抖,翻看了几页,突然狠狠把副本往地上一砸,紧接着抄起茶杯砸翻了电脑显示屏!
哐当一阵巨响传出老远,秘书处匆匆跑来几个人,看见靳炎凶神恶煞的站在办公室里,一个个都哆嗦着不敢进来。
“给老子滚,”靳炎喘着粗气,突然暴喝:“都他娘的给老子滚!”
几个人忙不迭退了出去。
靳炎颓然坐倒在地,也不知道呆了多久,慢慢捡起那本诉状抓在手里。
当年他们领证的时候同性婚姻刚刚立法,很多条款都不完全。最近几年相关法律越发全面,不论是结婚还是离婚,很多程序和异性婚姻都没什么两样了。
蒋衾一开始是协议离婚,财产和抚养权分割都拟了协议书。只要靳炎拖着不签字,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们就离不了。除非蒋衾能拿出分居一年以上的证明来——但是那是很操蛋的,你要怎么才能证明双方配偶一年之内没发生过性关系?就算他能拿,靳炎都有办法把这证据变得没效力。
拖字诀在离婚纠纷里最为管用,多少夫妻都因为一个拖字而几年离不了婚,最终干脆就不离了。靳炎本来打得也是这个算盘,结果没想到,蒋衾来了招硬的。
他不协议了,他直接起诉。
这一招不可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必定有人在给他出主意!
靳炎一下想起方源,顿时恨得咬牙切齿。老子又没招你惹你,又没杀你家祖宗十八代,你他妈整天盼着老子妻离子散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