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75)
“没呢,你表哥怎么也不肯跟家里人说——”
“哎,我就知道是这样。”蒋衾脸上沉痛的表情格外深沉:“生活作风问题最是捕风捉影,说起来都太伤人了,而且名声也不好听,方源不想跟家里人说也是可以理解的。”
蒋母惊问:“有那么严重?!”
蒋衾默然点头,半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正色道:“方源既然不肯说,你们也千万别去打听!这事在S市没声没息的,你们只要开口问,方源立刻就知道是我在你们面前说了什么。他在这件事上摔了那么大跟头,到时候指不定恼羞成怒,会怪我背后嚼他舌根,我跟他面子上怎么过的去?”
蒋母本来对儿子被诬陷坐牢的事情心存疑虑,想去找方源探探消息,结果一听立刻悚了:“这话是正理!方源的事有他父母操心,我们赶着往前凑有什么意思?”
蒋父还是心存疑虑:“但你被抓去管看守所的事情,到底……”
“都是小事,已经过去了。在看守所里也没吃什么苦头,多亏有方源呢。”蒋衾顿了顿,严肃道:“可惜你们不能去谢他,我私下里去看看他好了。”
蒋父还想说什么,蒋母一锤定音:“这话很对,我们掺和的话他保不准还以为我们背地里打听了什么,这样反而尴尬!”
靳炎偷偷把脸埋在饭碗后,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结果被蒋衾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一脚;更可气的是紧接着黎小檬也狐假虎威的跟着踩了一脚。
“但是我们大人装不知道可以,你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蒋母语重心长道:“你们都是独生子女,表兄弟之间更应该互相扶持。这样吧,今天下午就带点礼物去医院看他,顺便好好跟他开解开解!”
靳炎失声道:“喂不要!”
可想而知他的意见被无视了,蒋衾自然而然问:“医院地址在哪里?”
“哦,你跟的士司机说去省立医院住院部就行,待会我去把病房号写在条子上,你别搞错了。”
蒋衾轻而易举解决了潜在的暴露危机,又顺理成章安排了去看望方源的行程,安心低头吃饭去了。靳炎则抓耳挠腮不得安生,一个劲的想岳母这是啥意思呢,难道想撮合蒋衾跟方源吗,尼玛方小三哪里配得上我英明神武且冰清玉洁的媳妇儿!阉了,果断阉了!
杀气腾腾的靳总没能跟去医院,下午被蒋母强行扣留在厨房削土豆去了。
蒋衾穿着浅灰T-恤,水洗白牛仔裤,清爽斯文如同十八岁大学生,提着果篮施施然出门去看方源。靳总趴在窗户边上咬牙切齿的看着,恨不得手里就攥着方源的脖子,一刀削下去干净。
不过他也就想想而已,一听到厨房外传来脚步声,立刻低头捧土豆作贤惠状。蒋父路过就看见身家巨万的娱乐业总裁坐在自家厨房里削土豆皮,且一脸小媳妇般的殷勤微笑,顿时觉得两排牙齿颗颗都疼。
方源住在省立医院单人病房,据说当前一房难求,隔壁病友要么家里有钱,要么有点关系。
蒋衾进去前还要登记,前台护士打了内线电话,声音甜美的问:“方先生,有一位姓蒋的先生要来看您,请问您方便现在接待他吗?”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护士小姐看了眼登记簿:“蒋衾……他叫蒋衾。”
她放下电话,笑道:“方先生说请您进去。”
蒋衾轻轻推开病房的门,方源背对着他,站在洒满阳光的落地窗前。
病房墙上贴着米白色的墙纸,床头摆着一大束百合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气,并没有医院里惯常的消毒水味道。病床对面还放着电视和音响,看上去不像病房,倒是像某个退休老干部的休养所。
蒋衾随手把果篮放在床上,笑问:“你这是来养病,还是来休假的?”
“什么病也没生,感冒早好了。”方源回头耸了耸肩,说:“只是当初被你在法庭上一闹,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光,在这里窝一段时间避避风头罢了。你怎么样?”
蒋衾没回答,只微微笑着看着他。
他这样的表情非常平和,完全没有半点耀武扬威,或施舍同情,或洋洋自得的意味。如果是不知情的外人看了,可能会觉得这两人之间非常要好,甚至连一点龃龉也没有。
方源突然有点荒谬的感觉,仿佛当初那明争暗斗惊心动魄,都成了朋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瞬间就无足轻重了。
“听我妈说你病了,就想来S市看看。正巧我最近挺闲的,案子已经了了,整天在家里没事做……你吃香蕉吗?”
方源点点头,蒋衾便扔了个香蕉给他,自己拿个苹果咔嚓咔嚓的咬起来。
“所以说,你后来真被我整得挺惨的?”
方源剥香蕉皮的动作顿了顿,“——其实也还好。只是当时太心高气傲,觉得丢脸。”
“挨打的是我,你觉得丢脸?”
方源笑了起来。
他不想告诉蒋衾,当初被调回S市的时候,那段录像在专案组已经人尽皆知了。蒋衾身为靳炎的合法配偶,性取向如何早就无需隐瞒,而他当了三十多年的社会精英,威逼利诱还强迫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同性,着实跌了很多人的眼镜。
方源从小是优等生,小学年年市三好,中学又拿了国家二级运动员资格,大学第一年就在学生会活动里大放光彩,走到哪都不缺仰慕者。太过顺遂的人生养成了他极其尖锐的个性,办案风格也雷厉风行、追根究底,公安系统很多低层警员听了他的名字都害怕。
如果不是那段视频清晰拍下了蒋衾回击和反抗的过程,这件事要闹出来,所有人都会以为是蒋衾为打探消息,私下□了方源。
所以他回到S市的时候顶着很大压力,上边对他的态度一直不明朗,到底是弃还是保,他自己心里都没个底。
当时他心理压力很大,不仅仅是耻辱和挫败感,对蒋衾他也有一点难以察觉的不甘。
方源早年也不是没交过女朋友,可惜他眼高心傲,对女方总有百般千般的挑剔,好不容易找到符合条件的,后来都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而没能成。
之后他也想开了,私生活方面渐渐随心所欲起来,虽不能说是十分浪荡,但是也从没个定性。
这次他对蒋衾的心思,尽管有种种复杂和阴暗的因素包括在内,但总体而言是比较认真的。蒋衾是个台面上的人物,同时又有点隐藏的□属性,符合了方源对于完美伴侣的要求,他一度以为只要自己出手,对付靳炎那是小菜一碟,对蒋衾也是手到擒来。
谁知靳炎还没反应,蒋衾就给一巴掌干净利落的甩了回去。
蒋衾从少年起就压他一头,这么多年落魄过来,方源以为自己如今已经站在能俯视他的高度上了,谁知还是被压一头。
蒋衾那一巴掌何止打在他脸上,简直把他抽吐血了。
“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料想也没人能把你怎么样,毕竟姨父还在那个位子上呢。”蒋衾丢掉果核,擦了擦手说:“靳炎的案子现在也了结了,希望他以后安分一点,别再沾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毕竟夹在你们中间,弄得我也挺难做人的。”
“你不怕我把姓赵的那些事情告诉别人?”
“过失杀人总没有猥亵表弟难听。何况方源,我是个生意圈子里混的人,实在不行了往靳炎身后一躲,天塌下来都砸不到我头上。而你呢,你把我的事情说出去,不怕我一怒之下鱼死网破,大家一起身败名裂?”
“……”方源沉默半晌,突然问:“靳炎对你很好?”
“是。”
“那我在你眼里又怎么样?”
问这话的时候他表情平静,蒋衾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太偏执了。”
“……我偏执?!”
“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胜利总是你的,正义总站在你那一方,你要抓的人就一定罪无可赦,你要爱的人就一定要爱上你……这是很讨人厌的。”
“所以你讨厌我?”
蒋衾顿了顿,说:“没有。”
他们对视良久,方源绕过病床走到他面前,冷冷说:“我不相信。你来看我到底是想干什么?”
阳光从窗外洒进病房,蒋衾微微眯起眼,眼睫下垂的弧度都清晰可见。他们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直到有一瞬间方源突然产生了不再探寻这个答案的冲动,他刚想说算了吧你就当我没问过吧的时候,蒋衾缓缓说:“不知道……我就下意识的,想看看能帮你什么忙。”
方源微微有点意外,半晌才迟疑道:“蒋衾……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那次在时星娱乐的事情……后来你还恨我吗?”
蒋衾露出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笑容。
“早就没感觉了。我在法庭上举证你的事你还恨我吗?”
“……也没感觉了。”
“所以啊,听说你病了,我只是来看看你。”
其实这已经是两人之间,除了情侣之外最好的关系。除了亲生父母和方源之外,蒋衾不会在听说哪个亲戚生病后连夜赶来探望;除了蒋衾之外,方源也不会轻易饶过任何阻碍自己仕途的人。
他们之间曾有过那么多欺骗和利用,然而当风浪平息下来,他们再次凝视彼此,一切嫌隙都瞬间消失无踪;那便是牢不可破的血缘的作用。
方源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过了几秒他感到蒋衾轻轻在自己头发上摸了一下,说:“谢谢你的喜欢,对不起。”
“……嗯,没关系。”
医院外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夕阳在城市大厦的玻璃墙面上几重反射,又穿过树梢,斜斜的洒在马路上。靳炎叼着根烟站在红绿灯下,一会儿低头数数蚂蚁,一会儿又抬头看看手表,眉毛拧出一个烦躁的结。
蒋衾偷偷走到他身后,还没来得及吓人,靳炎猛地转身怒道:“为什么要这么久!”
“喂!”蒋衾自己吓了一跳:“凶什么凶!谁让你偷跑出来的,我家厨房里土豆都削完皮了吗?!”
“老子不过来,眼睁睁看着你溜出去跟姓方的偷情?告诉你,土豆皮早就削好了,岳母说我修完空调就可以出来想干啥干啥!”
“谁是你岳母?你有岳母吗?那个是你婆婆!”
“婆你个头,来跟老公回家过夫妻生活先。喂那个等车的——!一百块钱给你,这个的士让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