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是时间(18)
尤霖嗫嚅,没再多问什么,上次他家晏总遇到这个人就有点不对劲,应该不是一般的关系,有仇就更不像,起码没有触发他关于危险状况的警戒神经。
尤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酒店侧门正对一条小路,平时没什么人走,两旁的园林景观也很普通,参天梧桐上满是焦黄的枯叶和毛刺刺垂挂的梧桐籽,寒风吹过沙沙碎响。
易乘风看见晏羽,抬手捏熄了指间的烟。
他灭烟的时候习惯直接用拇指和食指一捻一掐,动作干净利落也烫不到自己,这回却手指一抖,生生被灼热的烟头烫了一下,烫得心都跟着一哆嗦。
他身体微微绷直,不再是刚刚松垮的状态,脚步却依然钉在原地。
山不来就我,只能我去就山。
晏羽自己推动轮椅过去,这路用三寸见方的小石块铺成,摩擦力不小,推着有点儿费力,尤其是手臂使力的时候就会牵扯出肋骨和腰部的疼痛。
晏羽把自己直推到易乘风面前,需要微仰着头才能直视他。
“这回不跑了?”
“跑个屁!”易乘风低头嗤笑一声,无意义地晃了下手,“就是前几天那个……来跟你道个歉。”
晏羽看到他右手食指上有一条被利器割伤的口子,皮糙肉厚的已经结痂好差不多了,大概猜到可能是他那天收拾碎玻璃不小心割伤的,“你被我扔了那么多下,所以特意来跟我道歉?”
“是呗,我又没那么爱听那三个字,不就是,对不起么?”
道个歉他还好意思用这么嘲讽的语气,而且是疑问句,诚意呢?
“好吧,我接受了。”
晏羽觉得他这个人大概做到这个份儿上就已经是极限了,自己断章取义听进来就好了。“你什么时候走?”
易乘风本来要脱口而出“今天下午”四个字,手机断电关机前他还收到了出行提示,看了眼晏羽又嚼吧嚼吧咽了回去,“正跟一老板谈店铺,再有一两天吧,没定。”
他胡乱想了下究竟是提前多久退票还能返一部分购票款来着,这念头纯为占内存分散注意力,其实没什么所谓。
不想点什么的话,总有股巨力将他往之前的某些旋涡里拉扯,他这人既不认命又懒得做选择,感觉挺麻烦。
晏羽也没再细问店铺怎么回事,他被冷风吹得唇色发白,缓解不适一般稍微活动下坐姿,点了点头,“那行,有空的话走之前一起吃个饭。我下午还有约,要是你懒得出去吃,凭那个邀请函可以到楼上自助餐厅凑合一顿。”
按说握手言和最贴切的表达方式就是坐下来吃顿饭叙个旧,但晏羽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怎么稳定,未必能胜任这个简单的任务。
“刚才……是不是挺难受的?”
晏羽的手已经落回了轮圈上,听见易乘风低低叨咕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应该在说自己站着发言的事儿。
当然难受,可能接下来一星期他都不会好受。
“还好吧,这样算么?”自己站起来,不靠任何人。没说不让依靠工具。
“傻子!”易乘风咬了下嘴唇,疼,觉得自己有一瞬就要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眼眶发酸,连讥笑都做得比哭还难看,千钧重的嘴角怎么都牵不起来。
“你们学霸就这点不好,什么事儿都爱较真儿!”
“关键技术我都参与了的,设计图也是我画的……”
呼啦一阵疾风吹过来,晏羽偏了下头躲避,他想说这五年他想过不少的办法,真的就只能做到这样了,毕竟医学在这个领域也没发生过什么翻天覆地的进展,让他一个大脑指令很难传达过腰椎的人怎么自己站起来,动一动脚趾他都做不到好吗?
“咳咳……咳……”冷风入喉,梗住了他想为自己辩解的话,算不算的,还不是出题的人说了算。
易乘风侧身背朝来风的方向挡了下,抬手摘掉一片吹落到晏羽肩上的枯叶,“太冷了,上车说话行么?”他回手在车身上拍了拍。
晏羽解锁了车。
“我来吧。”虽然升级成了朋友,五星代驾精神尚在,易乘风拉开车门主动过来抱他。
凭晏羽现在的状况,自己肯定也上不去车,就算被人抱上去,胳膊压在肋骨上也是一阵疼。
他下意识把手贴在肋下轻轻嘘了口气,马上感觉到易乘风的动作缓了缓,低头仔细看他的表情。
这样一来,他便处于被对方抱着挤在车门夹角里这样一个尴尬的状态,好像五天前他第一次遇到易乘风那样,被他贴着车门抱住。
“冷。”
晏羽这么一说,易乘风才将他轻拿轻放地塞进车里,落座的一瞬腰椎又爆出一串压痛,好像还是刚刚的那个姿势比较舒服。
其实在陈行跟着他之前,几乎没什么人这样抱过他,或许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很遗憾那些短时记忆都已经失去了,连在梦里都遍寻不到。
易乘风开了暖气,绕到后排另一侧上来,在晏羽身边坐下。
他脱了自己那件羽绒服,反罩在晏羽的羊绒外套上。
就会穿这种耍帅的样子货,面子加里子都还没个脂肪层厚,三级小风给你吹个透!
“那句就是一个混蛋犯浑的时候说的混账话,你能忘了么?”易乘风商量的语气问,试试探探地,带着点儿求饶的软。
他说出那话的时候的确就是这么个定位,想着把人气走就算了,也知道说出口肯定会给晏羽一个暴击,杀伤力不够也赶不走他。
但易乘风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这句话发挥出如此漫长的影响力,居然让他在五年后真能不顾一切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晏羽转头看向他,“你想赖账?”
“那你想怎么样?”
“跟你继续做朋友啊。”
“我们特么什么时候不是朋友了?!不是朋友被你吐一身能不揍你?不是朋友能一起吃饭看电影过圣诞节?不是朋友你就随便往家里留宿?”
???
居然理直气壮,还会用排比句了……
那我这几年是在干嘛?
晏羽笑了笑叹口气,“那,行吧。”
“就为这个,你这么拼?”
“我朋友不多,所以每一个都很重要。”晏羽转回脸看向窗外,空调口的暖风吹得他眼梢泛红。
“那你也不用一站就站一个多小时,意思一下不行吗?”
“这样问不心虚么,你一小时十三分的时候才出现,我意思一下你看得到么?”
易乘风指了指自己没电的手机,“你不是写了么,还有直播,甚至重播。”
“你上网看电影都狂拉进度条,意思一下还不是一把就拖过去了……”
“我看了!”易乘风抢白,“直播,我从头到尾都看到了,一直看到酒店门口没电的。进来就……看见你真人了。”
“那些技术在我们公司的产品上都用得到,平衡车啊,机器人什么的……也不全是跟你有关,职务发明,算是顺路,别太大心理负担。”晏羽颇得意地勾了下唇角,“我讲得还不错吧?”
“没听,也不是……左耳听,右耳冒,没太进脑子……后面那几句听懂了。我就光看着你的人来着……一直在担心你下一秒会不会突然就趴下了……要是我一直没来,你还打算杵在台上继续当背景么?”
“也不会吧,我的确不太坚持得住了。”
晏羽扯着羽绒服往下缩了缩,像是刚刚凯旋的士兵,亢奋过后迎来渗出骨髓的疲惫。他干脆闭了眼睛,这种困倦的感觉很好,尤其是身处一个安全舒适的地方,可以放心地任凭大脑睡过去。
在人前,他少有这种不设防的时候,不过朋友面前,应该是可以的吧。
易乘风看他软乎乎地就要睡了,觉得不太对,这是融化世界的温柔?怎么看着像是他自己要融化了呢?
他似有感应地抬手试了下他额头,“你在发烧呢?挺烫的……得上39了!自己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烧的么?就这你下午还约人?”
“我约的医生啊,快到时间了。你要送我去吗?朋友。”晏羽真的很困了,眼皮重得睁不开,勉强摸出手机解了锁,“尤霖,帮我找一下尤霖的号码拨过去,预约的资料都在他那儿。”
易乘风飞快地翻开电话簿,尤霖是被他手工设了置顶的几个人之一。
就这分分秒秒的转瞬之间,他还晃了个自己的号码不在置顶行列的念头。
你哪颗葱?失落个屁!
“晏总。”
没等易乘风动作,那边已经飞快地接听了,尤霖接着问,“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晏羽歪着头,下一秒便坐不稳向车门那边滑了过去,眼看额头就要撞在玻璃上。
易乘风本想将电话递到他耳边,这下也顾不得了,赶忙拦胸把他给搂住,慢慢托着他的头靠到自己肩膀上,这才顾着替他讲电话,“车里,马上下来送他去医院!”
***
啪啪啪——
“晏羽?醒醒,先别睡,哪里难受?”
易乘风侧着身,晏羽靠在他怀里,头枕在他的肩膊上。他另一手在晏羽的脸颊上轻拍了几下,想唤醒他。
尤霖:……
晏总的脸是用来看的,从来没有人敢上手的哇,别说是拍,摸都没人敢下手。
后视镜中不时投过来他神色复杂的一瞥,尤霖递了个靠垫过来,“易先生,晏总的腰可能受了点伤,帮他垫一下,别让腰空着,他会很难受……”
易乘风接过靠垫,塞进去拉出来感觉怎么都不太合适,干脆伸手绕过他的腰腹将右手托在他侧腰下面。
严格来说,这是个抱小孩的姿势,肩颈和腰都没有落空,晏羽应该不觉得难受。
但是……渐渐他自己有点难受……
毕竟怀里紧紧抱着的是个大活人,削薄的肩,紧致的背,纤细的腰……还有因发烧滚热的身体,和一波波吹在他颈间灼人的呼吸。
“你们晏总,怎么回事?”说病就病,连个过渡都没有。
尤霖自打瞥见这人不仅敢拍晏总的脸,还敢这个姿势抱他,就开始腿肚子抽筋儿,几欲踩错油门和刹车。
他几次想出于人道主义,友情提示下对方珍爱生命、把手拿开,都没好意思开口。
“呃……晏总前天突然晕倒了,医生说他是精神压力过大引起神经性焦虑导致的,发烧也是这个原因……”
晏羽感觉这个全包围式的睡觉窝很舒服,又暖和又支撑合理,可突然就变窄了不少,压得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晏羽抬手在对方胸口抓了抓又推了推,蹙起眉表示抗议。他出了一头虚汗,额前的头发有几缕湿漉漉粘着,体温倒是因为出汗略降了一些。
易乘风松了松手臂,“老实点儿!别乱摸!”
尤霖:……
啊啊啊,我瞎了好么,聋了好么?!谁来给解释解释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啊,这位易先生究竟是晏总的什么人啊——
等晏总清醒过来,会不会杀他灭口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易大风请搂紧一点,一直搂到回忆杀结束哦。
易大风:(欣然同意)好哒!
晏小羽:(偷偷睁开一只眼)你爪子给我老实点儿!
DuangDuangDuang~新副本开启~
第二卷:七年后
第19章 1梦
正午暖阳透过车窗斜斜照着晏羽白皙的面孔,将微阖眼皮中的血管脉络和淡红颜色印在了视网膜上,光影晃动,水波柔和,他的身体如入摇篮般随着车行轻轻颤动,仿佛被缓缓地,轻柔地拉进了一个遥远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