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是时间(83)
易乘风好容易将他缠在身上的双手拉开,扯着被子按在床上,刚转身拧了条湿毛巾的工夫,晏羽又挣扎着坐起来,抬手就要往他身上挂。
“听话,擦个脸睡觉……”洗澡就算了,我还不想被砸死在你家浴室里,洁癖党只好忍忍了。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唔……”
晏羽嫌弃地推开擦到嘴上的毛巾,继续在卧室里开他的个唱,而且还要求唯一的歌迷必须积极互动,反应稍微慢一拍就掐着脖子求赞美。
“你觉得我唱歌好听吗?对了,我还想弹琴给你听……我八岁就考过十级了呢,就是我认识你那年,你记得吗?”
易乘风感觉自己国家二级的身体素质和搬砖的体能眼看就要跟不上这只钢琴十级的醉鬼炸裂一般的折腾能量了,短短的一个小时不到,他已经被迫短时暂停呼吸十几次,以及不得不把连滚带蹭到床边险些摔地上的晏小羽几十次重新拉起来丢回床上去。
“摇篮曲,来来来唱一个摇篮曲怎么样?”
小少爷求求你了,赶紧唱个曲儿把自己哄睡吧,不要再闹了,他已经为了找人担惊受怕傻跑一下午了好吗?
精神和肉/体同时想哭!
易乘风将晏羽第无数次按回枕头上躺好,一手轻轻拍在他肩膀上,一下一下,就像在哄小婴儿入睡。
我的妈,今后生个足球队的计划取消!熊孩子长大了就是熊大人,他还想多活几年。
“不行!”晏羽用力摇头,“这个方法不管用的,我有好办法……”
他第无数加一次挣扎着爬起来,拉开抽屉摸出一支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着,忽然窜起的火苗儿差点儿将易乘风直接当蜡烛给点了。
这是要点他那只助眠的香薰蜡烛?还是要放火!
易乘风手疾眼快地抢下打火机藏起来,满身剧烈运动加重度惊吓的臭汗。
“或者吃这个……”
再回头,晏羽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只小药瓶,瓶身上没有标签儿。
他拧开瓶盖哗啦将药片倒了一手心儿,吓得易乘风心脏骤停,赶紧再去抢,乳白色的小药片撒得到处都是,晏羽失望地将空瓶子丢了。
“你特么以后千万别喝酒了!我就没见过酒品比你更差的,你是醉了还是疯了!杀人放火都干得出来是不是!”
易乘风真有些压不住火了,这要是他来晚一步,他再给房子点了……就是吃错药也不行啊!背后又新添一层后怕的冷汗。
晏羽被他吼得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委屈,终于乖乖地拱在枕头上不乱动了。
不动也没睡,大眼毛还一扑一扑的,像在想心事。
易乘风把被子重新拉上来给他盖上,没等抽手,就被晏羽拉住了手腕。
他一双眼睛又大又黑,这样直直盯着人看的时候,给人一种情深几许无法自拔的错觉,好像整个心都被陷在那无尽的眸光中永世珍藏。
“风哥,你要结婚了。”
晏羽的嗓音微微沙哑,吐字又很轻,且用的是陈述句,莫名令人感觉难过。
易乘风剑眉一抖,“结婚?我特么跟谁结婚?”
晏羽像是没听见,自顾自说下去。
“我还没想好送什么礼物,”他侧着头往被子里缩了缩,低垂的眼睫重新染上水汽,“如果时间太紧来不及选,我就帮你们弹一首婚礼进行曲怎么样?你喜欢门德尔松还是瓦格纳……两曲都用也行,在国外通常迎接新娘会用瓦格纳……”
“不是,等会儿!”易乘风探手捏住了晏羽曲线柔美的下颌,将他缩在软枕里的脸转出来,露出那片印在枕套上濡湿的泪痕。
“谁告诉你我要结婚了?我特么就是被迫跟人相了次亲,连对方高矮胖瘦黑白美丑都没看清就跑出来找了你整整一下午……小晏,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次是晏羽拼命要把自己藏起来,双手扯着被子恨不能拉过头顶,而易乘风揪着被角往下扯,看不得他一副打算闷死自己的模样。
“出来!你给我说清楚!不说清楚不许睡觉!”
激烈的棉被拔河持续了好一会儿,易乘风恨不能把他按在床上一动不让动,乖乖把话说清楚!
但他对自己承诺过,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抓住他的两手,不让他因为失去这点最后的反抗能力而感到害怕。
于是,手臂上被猫爪子挠了好几道,而那只发神经的猫还没有老实的迹象。
“小晏!”易乘风干脆将他从好不容易塞进去的被子里重新挖出来,扶着肩膀让他坐好,“我正式跟你说一遍,你给我听清楚!我特么没要结婚,懂吗?”
“可是……你早晚都要结婚的,你三十岁了啊……”晏羽喃喃道。
轴孩子一点儿不转弯儿,还戳他痛脚。三十怎么了?吃你家米吗?
“我七月过了生日才三十好吗?!”谁说男人不在乎年龄,“你闲的么?跟我妈似的关心我结不结婚!”
“风哥,我跟你还是朋友对不对?”
那双大眼睛黑漆漆在他目光里扫来扫去,像是在找寻一个丢失了许久的答案,“你说过的,我自己站起来,就能继续跟你做朋友,我做到了呀……”
晏羽说着,便拉住易乘风的胳膊再次挣扎着要站起来,易乘风没办法只好把他拉起来扶稳,让他大部分的重量都担在自己身上。
“以后你有了妻子、孩子,就不会再理我了对不对?没时间理我了,我知道……那是你的家庭你的亲人,我不怪你。”
“风哥,我一直没什么朋友,小时候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遇到你,我很幸运,我知道我不应该太贪心……”
“可我总是连累你……你是不是忍我很久了?我害你丢了六年最宝贵的时间……风哥,就是我害你的,你妈妈说的没错……高二那次高考是我故意的,我想……我想留下跟你一起,一起考来莲城……我以为再多一年,我就可以让你考得更好一点……”
“对不起风哥,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从来都不敢跟你道歉,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你知道了就再也不理我了……我知道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对不起风哥……你不见我不给我回信,是我活该……”
“我不想失去你,除了你没人真心对我好了……我可以等你啊,只要能继续做朋友,怎么样我都可以等……七年、六年、五年……越来越少了是不是?就算再等上四年、三年、两年、一年……我也愿意等啊……”
“风哥,你别赶我走了,别再赶我走,别让我滚……”
“我知道的,我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我等不到你了……你结婚了,有了家,就再不会那样对我了……你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你帮我买饭买水,带我去打球,还在医院里陪我说话……是我亲手把那样的你弄丢了……我好后悔啊,我真的好后悔……”
“不管你说什么条件,我都会努力把你找回来……以后不会了,我知道以后不会了……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我只是忍不住,很难过……”
“风哥,就算这样,你要记得我,我一直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
易乘风怀里抱着泣不成声的晏羽,心脏被他狠狠地戳出一个大血窟窿,似乎从前一直蒙昧不清的某种东西被戳破,疼痛的感觉流遍全身。
这么多年,他的确过得不太容易,也知道晏羽为着他的事情操了多少心,又被自己无情拒绝了多少次。
可唯独不知道的,是晏羽究竟带着怎样的心情一个人故作坚强地走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又让他如此卑微地期盼了多少段漫长岁月。
曾经那些不被接受的思念原封不动地被退回来,还不够让他死心吗?为什么还傻乎乎地珍藏了这么多年,再次触碰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亲手烧掉它们又感觉如何?
撕开平静伪装的窗纸,内里的真相残忍到近乎鲜血淋漓。
孤单又柔弱的小晏,他易乘风一直想保护和疼爱的小晏,被他亲手用躲闪的剐刀一下下凌迟了这么多年,终于被希望破灭的最后一根稻草逼得无路可退。
那个从不低头的小晏,那个冷漠骄傲的晏总,会在醉酒后哭到不能自已,一遍一遍乞求他的原谅,一遍一遍等待他回眸。
千般惊诧万般滋味化作一声绵长温热的叹息,被易乘风缓缓吐出来,他收紧了手臂将晏羽按在发疼的胸口上,两个人的心跳撞在一起。
“小晏,你他妈到底是想要我做你的朋友,还是要我做你的,男朋友?”
第81章 6程
晏羽是絮絮叨叨哭着在他怀里睡着的,足足闹腾他大半夜,中间还吐了一次。
易乘风给他换了衣服和床单,守在旁边直到他睡安稳了才站起身来,活动了僵酸的骨节,转身到客厅开始一点点打扫战场,擦掉满地的酒液,将玻璃碎屑一点点清理干净,戴上手套吭哧吭哧刷洗马桶,还清理掉一瓶疑似纵火工具的荷兰产烈性伏特加。
当一切恢复原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易乘风感觉自己的大脑在疯狂旋转,离心力太大导致缺氧短路,又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从前构建在里面的世界似乎正在迅速地土崩瓦解,那个深埋许久的执念突然破土而出,以孱弱却也狠厉的姿态野蛮生长,扑扑簌簌如同仲夏的槐花枝蔓,将他整个人都塞满了。
他想起卧室抽屉里那个小药瓶,急惶惶跑去将丢在垃圾桶里的药片又都扒拉出来,认真数了一遍,三十二颗。
易乘风掏出手机近距拍了个药片和药瓶的合影,用微信发给文艳艳,她读的是医科大学,如今在梅川的中心医院当医生,或许认得这种药。
放在床边柜抽屉这样顺手的地方,是经常吃吗?小晏身体不好没错,但也不是个药篓子,年纪轻轻总吃什么药。
消息发过去,不可能立即被回复,毕竟是这种时间,易乘风焦躁地在客厅踱步两圈,恨不能将地板再擦几遍,总之闲下来就很不安,也睡不着。
他把晏羽的轮椅推到卧室床边,坐在上面双手撑着下颌看着他。
晏羽睡得很沉,身体仰躺头却歪在一边,眼皮因为哭过有些微肿,这一点点异样也很令人心疼。
真是太能哭了,孟姜女转世错投了男胎吗?
他还从没见过一个男生在他面前哭成这样,不过小晏超级好看是真的,哭的时候也那么美,西施貂蝉、梨花带雨肯定都没他好看。
易乘风拢了拢他微长的头发,你这样肿着眼睛,明天怎么见人呢?霸道总裁也不好戴着墨镜上班开会吧……
网上乱七八糟搜了一堆消肿妙招,易乘风准备了温水和冰水、冻勺子和煮鸡蛋,一样一样给他敷在眼皮上试效果。
晏羽有时会被他弄得不耐烦,抬手乱抓,他就很有耐心地等他安静了继续折腾。
直到窗外天际泛白,易乘风才合衣仰到客厅的沙发上,身体如灌铅般沉重地陷在软垫里,胸口却被某种神奇的感觉胀满,像是要腾空而起飘上天去。
就在这种极度矛盾的撕扯中,他不甚安详地迷糊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某个并不明显的细微碎响,也许是锅里白粥隐约的香气,也许单纯只是因为某种对关切之人小宇宙全开的神奇感应,易乘风呼地从沙发上坐起身,突然改变的体位让他有种瞬间的眩晕,抬手按住额头又很快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