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纯洁的友谊已走到尽头(3)
“妈！”顾甯快步走到沙发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我?小甯?你回来了啊?”
尽管眼泪不断，但顾妈的声音却不像在哭，反而很疑惑，只是她的美国口音跑出来了。
和去美国留学的顾爸不一样，顾妈是美国长大的美籍华裔。回国住了几年，虽然平常听不出来，但是情绪激动时，讲话就会带上腔调。
她没有正面回应顾甯的问题，只是说：“我只是——想把电话挂好?”
顾甯抬眼看了客厅里的钟，算算时间，妈妈应该到家一段时间了，也不知跟谁讲了电话，居然就这样一直待在沙发上。
顾甯心底突了一下，心脏开始怦怦直跳，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走到茶几边，帮顾妈把电话挂上。
接着他在顾妈旁边坐下，听见自己用也有些颤抖的声音问：“妈，你到底怎么了？是接到什么电话？”
同一时间，从阳台翻过来的关恺发现顾甯居然不在房间里，灯也是暗着的，感到非常奇怪。
顾甯不可能还没到家，通常这时候顾妈应该已经在做晚饭了，于是关恺决定去外头看看。
他才刚把头探出房间，就听见顾妈空洞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刚才，医院打来?你爸在高速上被卷进连环车祸里，还没上救护车呢，当场就宣告急救无效了? ”
第6章 / past
顾甯听见的瞬间觉得有些晕眩。
顾妈用仿佛整个人身在别处般的声音和表情告诉他，医院打来说顾爸出了车祸，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宣告急救无效，不治身亡了。
这件事事情听起来太不真实了，顾甯吸了一口气，胸口却似乎被什么人给压住了那样，什么也说不出来。要说什么？妈妈是何时接到那通电话的？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我们现在该去医院吗？
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了，才终于能吐出那口气地咳了起来。那个握力和热度顾甯都很熟悉，是不知道何时溜进来的关恺。
顾甯越咳越大力，咳到眼泪都掉出来了。到后来那咳嗽变成了抽泣，关恺并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或者帮他拍背什么的，只是握着他手的力道越来越大。
直到顾甯喘过气来了，他才听见自己用哽咽的声音问：“妈？我们现在该去医院不是吗？”
“医院？对?得去医院才行??”顾妈依然用那种迷离的声音回答自己的儿子，然后摇摇晃晃地试图从沙发上站起来，顾甯赶紧用另一只手上前抓住自己妈妈。
“阿姨，我帮你们叫车。”从进到客厅后关恺第一次开口，顾妈并没有应他，但他还是用空着的那只手拨了电话，叫了出租车。
接下来的一路上，顾甯都一直牵着顾妈，而关恺也始终握着顾甯，期间关恺还颇艰难地单手用手机打了通电话回家说明状况。
即使是那样他也没放掉顾甯。
顾甯觉得非常感激，他总觉得就像自己放手妈妈可能就要立刻垮掉一样，如果这时关恺放手了，他可能也会立刻分崩离析吧。
所以顾甯回握得非常用力，关恺则回以更大的力道，到了两人都很吃痛的程度，可是一路上谁也没放松。
接下来的记忆在顾甯的脑海中回想起来总是有些模糊。就像快进过了头的录像，即便尽力想看清，也只能捕捉到一些片断的画面。
例如——妈妈在太平间认尸的时候终于崩溃大哭的样子，并且和关恺一同紧紧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去看，自己则涕泪纵横地挣扎着想要亲自确认那真的是爸爸才甘心。
又或者，奶奶赶来家里，在玄关向妈妈下跪，求她不要把儿子的尸骨还有宝贝孙子带去美国。
还有，爸爸的秘书刘先生捧着一叠厚厚的资料在客厅的茶几边上，滔滔不绝地对面容疲倦不堪的妈妈说明，现在还有很多大公司有意愿收购，如果真的想要卖掉公司，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如果打算继续经营下去，也请夫人早点出面主持大局。
还有妈妈在房间里紧紧抱着自己，问他愿不愿意回美国去。顾甯知道妈妈心底是更想回去的，但他却比较想留在国内。可是无论哪个答案他都说不出口。
在这些浮光掠影般的片段中，只有一样东西是鲜明而有力的——那就是关恺温热的手。
那段时间，好像关恺始终紧紧握着他的手。
就像去医院那天一样，无论何时，只要顾甯用力，关恺就会更大力地回握，直到顾甯因放心而松开为止。
实际上仔细想想，很多时候关恺应该是不可能在他身边的，可是顾甯对那段混乱又痛苦的时光却始终有着这样的印象。
最后顾甯的母亲终于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长大后顾甯了解到那多半是为了自己——她要留在国内，为了自己和丈夫的两个爱情结晶：顾甯和公司继续打拼。
又过了很久之后，顾甯家的生活才比较上了轨道。
在那之前的一段日子，他差不多要成了关家的儿子。顾妈为了公司开始没日没夜的忙碌起来，经常深更半夜才到家，有的时候甚至在公司里过夜。
顾奶奶虽然疼爱顾甯这孙子，但毕竟住在不同城市，无法频繁往来，况且上次儿媳妇一度动了要把儿子孙子带回美国的念头，顾奶奶心底多少因此对顾妈生了芥蒂。
所以那段时间，顾甯下课时就和关恺一起回关家，在关家吃晚餐，和关恺一起做作业，直到顾妈回家为止。
如果顾妈过了十点还不回来，关妈就会留他过夜，让他直接睡在关恺房里。他只要翻过阳台回去拿套衣服就行了。
顾甯后来才知道，最初几个月的日子里，他会在梦里啜泣，那种时候被吵醒的关恺就会和之前一样紧紧握住他顾甯的手，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这事是初中毕业时关恺才告诉他的。
所以那种关恺一直握着他手的印象，大概也有部分源自于此吧。
只是现在顾甯毕竟不是那个刚上初中的无助孩子了。尽管怀念，但他还是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从关恺的大手中抽了出来。
第7章 / present
关恺醒来时，顾甯已经不在了。
时间已接近中午，关恺在屋里晃了一圈，没发现顾甯的踪迹。他看了看手机，里头有一条顾甯传来的讯息。
顾甯：“先回家。”
关恺打了个呵欠，慢吞吞的开始洗漱。幸好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班，否则这样一睡睡掉半天，再进公司说不定就要掉脑袋了。
关恺家附近有家叫做“角落”的咖啡厅。那是他和顾甯的大学学姐徐岚开的店。关恺放假时没事就常到那里坐着，顾甯也常来，有时还带着李邵严。
今天店里客人三三两两的，并不算多，关恺推开店门，径直走到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坐下，给自己到了杯水，朝里头正在洗杯子的徐岚点了点头：“岚姐，老样子啊。”
徐岚抬起头来翻了个白眼。徐岚今年也才要三十，保养得十分得宜，是附近学生口中有名的“美女老板娘”。她给关恺的回答是这样的：“装什么装，还老样子呢，把我这当酒吧啊？不就是热拿铁不加糖吗？”
关恺哼哼了两声，没接她话。徐岚一边开始磨豆子，填压咖啡，一边看着关恺的脸色，问：“怎么了？被那小男朋友甩了，再来姐这里哭啊？”
“啊？”正在喝水的关恺差点被呛死：“岚姐，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唉——”徐岚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俐落地将绵密的奶泡倒入萃取好的咖啡中，拉出一颗漂亮的心型：“也不知道是谁，前几天大晚上十点多，老娘铁门都要拉下来了，还喝个烂醉冲进来，趴在我吧台上痛哭流涕说自己跟亭轩分手了，怎么又让小男生给甩了，想要找段长久稳定的感情为什么就这么难啊…”
“停停停，可以了，不用再往下说了。”关恺赶忙阻止她：“这不是，顾甯那边有李邵严吗？总不能大半夜的去他那吧。”
徐岚一面将咖啡端上关恺面前一面回答：“有李邵严怎么了？以前这种事你不是常干吗？”
关恺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没错，但后来我才知道，李邵严多少会不开心，我不想顾甯难做…”
说到这，关恺喝了一口咖啡。那杯拿铁温度适中，徐岚店里的豆子用得很好，即便不放糖，苦中仍带有微微的甜意。
他叹了口气：“不过现在也没差了。稳定长久有个屁用，顾甯和李邵严都十一年了呢，还不是说分手就分手。”
徐岚乍听这个消息，瞪大了眼睛：“顾甯跟李邵严分手了？”
“嗯，本来以为再过两年，等同婚合法了，他们俩肯定会立刻结婚的——啊！”关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岚姐，这事你先装不知道啊，等顾甯自己跟你说吧。”
“嗯?”徐岚应了一声，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他们为什么分的？”
“不知道。”关恺摇摇头：“我问了，顾甯不肯说。”
“行。”徐岚爽快地答应了：“姐保证装傻，等顾甯自己来报告吧。”
关恺点点头，徐岚看他似乎没别的事情要说的样子，便转身继续洗她的杯子去了。
关恺却又默默想起了昨夜里蓦然浮现的那个午后。
那都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那实在太过遥远，太过模糊，就连当时顾甯的睡脸，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暧昧不清。然而就只有那种感觉，在此刻似乎又重新鲜活了起来。
他思考了良久，最后缓缓开口。
“喂，岚姐，都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那如果都是弯的，男男之间能有纯友谊吗？”关恺趴在吧台上，手指沿着咖啡杯的沿无聊地划来划去。
吧台里正在擦干杯子的徐岚想了会，回答：“撞号的话，可以有。”
“??”
关恺一时语塞。可是，他和顾甯都认识二十年了，也没撞号。那——
关恺那副卡壳的蠢样子，徐岚仔细端详了会，突然先是冷笑一声，然后又长叹了口气。
她语重心长地说：“阿恺啊，姐好歹比你在社会上多打滚了几年，看过的人也不少。姐见过很多迟钝的人，也见过很多矫情的人，但还真没见过你们这种的。”
“啊？”关恺一头雾水：“岚姐，这话什么意思啊？”
徐岚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去想！”
说完她又转身回吧台里头忙活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关恺在原地：“喂！岚姐！话要说完啊！”
第8章 / present
顾甯离开关恺家的时候，是早上十点钟。他身上穿的是他擅自从关恺衣柜里借来的衣服和裤子，甚至连鞋子也是关恺的。
没办法，他昨天穿着睡衣跟拖鞋来的，早上总不能穿那样离开，顾甯知道关恺不会介意这个。
只是从高中开始，关恺就抽得比他高了。等到上了大学，身高差不多定下来的时候，关恺已经比顾甯高出了整整七公分。
顾甯自己虽然勉强构着了一米八的及格线，但是看着一米八七的关恺，有时还真觉得牙痒痒的。
所以，关恺从衣服裤子到鞋子，都略比顾甯大了半号。
上衣裤子倒还好，顾甯本来就有点娃娃脸，将袖口与裤管卷起一些，看起来还颇有几分学生味。但鞋子过大就有些难走了，幸好他直接在关恺家楼下叫了车，并不需要走多少路。
到了自己公寓大楼底下，顾甯向司机道了谢，往口袋里一摸，却发现空空如也。
顾甯这才想起来，昨晚自己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他只好尴尬地请司机稍等，有些忐忑地拿起电话，拨给了李邵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