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指南(12)
“你这孩子,”陆佳琴讪讪道,“总说些老妈听不懂的话。我是看梁太太愁眉苦脸的,想帮帮她。”
宁亦惟不说话了,他把碗里的鱼吃了,才有点堵气地跟陆佳琴道:“梁崇也愁眉苦脸。他就是不喜欢,你们勉强他干嘛。”
“……”陆佳琴很少看宁亦惟这么明显地生气,愣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们哪能勉强得了小梁总……”
“别再提这个了,”宁亦惟想到前几天梁崇回家时疲惫的脸,觉得长辈都不懂的体谅人,有些气闷地对他妈强调,“他每天都累得要命,你们又不知道。一点都不懂事。”
“好了好了,”宁强打圆场道,“惟惟继续说你研究的凝固的什么态度。”
吃完了饭,宁亦惟陪着爸妈一块儿坐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连续剧,超市合伙人给宁强打电话,说是有艘运芒果的船被扣了,得重新联系进货,宁强和陆佳琴便又急急忙忙走了。
宁亦惟在家里闲着无聊,打电话给周子睿,问他在干什么。
周子睿说在替他哥做课件,宁亦惟提着电脑去了周子睿寝室,两人精心制作一下午,把表哥下半学期要上的线性代数的课件全做完了,发了过去。
半小时后,周子睿他哥给周子睿转了五百块钱,说是辛苦费。
“数,数学学院的讲师真,真抠门!”周子睿心酸地看着到账提示短信,“亦惟,我请你出去吃,吃顿好的。”
宁亦惟叹了口气,说:“算了子睿,吃食堂吧。”
周子睿坚持说就算吃食堂,也要吃最贵的食堂,带宁亦惟去了学校图书馆边上的咖啡厅,点了三份烩饭,宁亦惟吃半份,周子睿吃两份半。
咖啡厅隔壁桌坐着几个学生,看她们手边放着的教材,应该是金融系的,她们把一个平板电脑放在桌上看直播,有两个人拿着笔在记东西,或许是在做什么小组作业。
直播声音是外放的,不过音量并不大,宁亦惟和周子睿便也没留意。
过了一会儿,可能是直播进行到高潮阶段,几个学生把音量稍稍调高了一些,宁亦惟听见直播的主持人说,这是梁先生继任以最大的一次冒险,也是地产发展史上最大的收购案之一。
紧接着,主持人开始介绍梁崇,宁亦惟抬眼一扫,恰好看到梁崇从主席台上走下来。
看梁崇微笑着和人握手,隔壁桌一个男生摇头晃脑指着梁崇感叹:“看到人生赢家我无心向学,只想去买彩票。”
“边买边学吧,”他身边的女生道,“就算彩票不中,你也还有机会给学长打工。”
“大家注意到没有,”主持人的声音变得有点八卦,“梁崇先生刚下台就开始打电话,他的父母也在现场,所以是在给未来的集团少奶奶打电话吗。”
方才说话的女生立刻拿起自己手机,对屏幕施咒:“速速响起!”
紧接着,宁亦惟手机响起来了。宁亦惟拿起来,按了接听,把听筒放在耳边,说“喂”。
“接得这么快,”梁崇声音很轻松,问宁亦惟,“在哪儿?”
宁亦惟瞥了不远处的直播屏幕一眼,显示框里的梁崇低着头,镜头拍不到他的表情。宁亦惟心想,原来梁崇给我打电话是这个样子,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但宁亦惟没说破,他告诉梁崇:“在学校,跟子睿吃晚饭。”
屏幕中梁崇的头抬起了一些,镜头终于捕获了他,梁崇垂着眼,脸上挂着不浓也不淡的笑意。
他对宁亦惟说:“我下班了,现在来接你。”
15.
梁崇挂下电话,人就从直播界面里消失了。
导播的镜头切了几次,没找到梁崇。主持人的声音也有些吃惊:“仪式还没结束,接下来的议程是由董事长发表讲话,但梁先生好像已经从侧门离开了,这不太符合常理。”
镜头转回了主席台上,康敏敏正陪梁起潮走到台边。
梁起潮缓缓走上了台,将话筒按下来了一些,试了试音。
“哟,打了个电话就走了,”要买彩票那个男生原先看直播看得有点萎靡不振,听主持人说梁崇离场,忽然来精神了,转着电容笔眉飞色舞道,“干嘛去啊。”
“肯定是来找你吧,”坐他对面那个正在专心回看案例记录的女生突然抬头,瞥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平板屏幕,说,“来看看学弟入学三年对母校金融系做了多少贡献。”
“哎姐姐,”男生背往后靠,连连摆手,“我错了,别吓我。”
宁亦惟等梁崇没事做,周子睿则是做了一天课件头晕眼花不想做事,两人又叫了份小吃,坐在一边,旁听金融系学生讨论这件经典收购案例,听得津津有味,还一块儿下单买了几本经济学入门著作。
过了半小时,梁崇给宁亦惟发了消息:“我到西门口了,你出来吧。”
宁亦惟才和周子睿道了别,提着电脑包往外走。他走了一小段路,迎面碰上了从西门进来的梁崇。
梁崇跟刚才直播里不太一样。
他的西装外套脱了,穿衬衫西裤和皮鞋,拨了拨原本用发胶固定得一丝不乱的头发,或许是想显得再随意一些,方可隐于人群之中s。
但学校里来往的学生的穿着过于随意,T恤裤衩拖鞋什么都有,梁崇走在里面,依旧格格不入,宁亦惟才一眼就看见了。
“宁亦惟,”梁崇也看见了宁亦惟,他停下了脚步,隔着三米的距离,下巴微微抬起,他对宁亦惟说,“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看宁亦惟不说话,梁崇跨了两步,来到宁亦惟跟前,捏住了宁亦惟的脸,又很快松开了
“还敢发呆。”梁崇说。
他比宁亦惟高许多,捏宁亦惟脸都得低头。
宁亦惟抬起脸,和梁崇对视。而梁崇的眼神很骄傲,又很坏,好像装着宁亦惟不大明白的东西——会让宁亦惟无来由开始心慌意乱的那一种。
“我可没发呆。”宁亦惟很小声地否认。
宁亦惟移开眼,四处乱瞟,突然觉得其实可以把心脏比作一个具有初始动量的弹性球,小球在密闭箱子中,均匀地进行着完全弹性碰撞,周而复始,理应恒久不变。
而梁崇是改变弹性球动量的人,是一个大反派,他让小球变得一点都不规律了,让小球在宁亦惟胸腔里来来回回,无休止地快速又杂乱地砰砰跳。
幸好箱壁很厚,只有宁亦惟自己知道这颗小球跳得有多厉害,才可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我现在就走快给你看看。”
说罢“噌”地一下小跑向前,又被梁崇一把拽回去。
“行了别乱跑。”梁崇搂着宁亦惟,固定着宁亦惟的肩,严禁他再作乱。
宁亦惟被梁崇搂在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完善着自己的小球理论,沿着步道,一起走到了梁崇车边。
进了车里,宁亦惟想起来,问梁崇:“你吃了没?”
梁崇看了宁亦惟一眼,启动了车,没好气地说:“现在想起来问我吃没吃。”
“那就是吃了。”宁亦惟说完,颇为得意地眯眼笑笑,感觉自己扳回一城。
梁崇抬手,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宁亦惟的额头,道:“在会场外吃了份简餐。”
他一路往城西开,宁亦惟等车开得快出市区了,才摒不住问梁崇:“你带我到哪儿去?”
梁崇看了看蓝色的路标,在岔路口往右,绕上D市西山的盘山公路,凉凉地反问宁亦惟:“你不是特别聪明吗,我去哪儿都看不出来。”
宁亦惟被质疑智商,他选择了不说话。
又过了十分钟,宁亦惟忍不住了:“到底去哪儿啊?”
梁崇瞥他一眼,刚张开嘴,宁亦惟昧着良心抢先承认:“我真的好笨啊!”
梁崇被宁亦惟逗乐了,伸手去揉宁亦惟的头:“带你去个工地,新校区地址你都不认识。”
“哦,”宁亦惟躲不开梁崇的魔爪,缩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又可怜地追问,“什么工地。”
前方有星星点点的光,应当是工地上工棚的灯。梁崇打了把方向盘,沿着一个口子驶出盘山公路,往光源开去。
去往工地的路应当还没完全铺好,十分崎岖颠簸,宁亦惟在座位上晃来晃去了小半分钟,梁崇才停了下来。
“到底什么工地啊?”宁亦惟以为刚才梁崇没听见,锲而不舍地问。
“你那个孔教授的地下实验室的施工工地,”梁崇的脸在黑暗里,宁亦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梁崇声音,似乎带着不少无奈,“你上周四在电话里说特别想看,自己忘了吗。”
宁亦惟愣了愣,恍然大悟,他告诉梁崇:“可是来了我们也进不去。”
“不过虽然今天我们在外面看它,”他安慰梁崇,“但总有一天我可以带你进去参观。”
梁崇没理他,闪了车灯,有几个人打着手电朝这边走过来。梁崇按下了车窗,走在最前面的戴安全帽的男子冲他喊:“梁总!您来了。”
“下车。”梁崇打开了车门,见宁亦惟没动静,侧过头命令宁亦惟道。
两人下了车,山风有点大,宁亦惟挨着梁崇,跟着几人一块儿进了工地。梁崇亲手给宁亦惟戴了安全帽,为首的项目经理把工地的灯开了,错落的灯点亮了山腰上的整块平地。
宁亦惟先看见工地上的各种工程车和堆在一起的建筑材料,接着才注意到不远处那个巨大的椭圆形深坑,坑边绕着一些脚手架,里头也有光照出来,边缘是平滑的墙壁。
梁崇让项目经理去休息,自己带宁亦惟靠近了地下实验室的雏形。
“这么大,”宁亦惟探头探脑,心情微微有些激动地说,“原来是你们集团承建的。”
“是我捐的,”梁崇平静地说,“你不看财经新闻也好歹看看学校新闻吧。”
“财经新闻我看啊,”宁亦惟反驳,“没说你捐这个。”
“是吗,你看财经新闻?”梁崇抱着手臂看他。
宁亦惟愣了愣,心虚道:“你今天的直播我就看了,主持人不太专业,讲得乱七八糟。”
“你还懂专业知识呢,”梁崇揪着宁亦惟胳膊,把他拉近了不让他远离,“我下午那么多家媒体直播,你的那家怎么不靠谱,说来我听听。”
“媒体标志是蓝色的不规则几何体,”宁亦惟假装很懂地打小报告,“你签约完给我打电话,主持人说你给什么,给未来少奶奶打电话,非常八卦。”
梁崇听罢挑了挑眉,似乎想说什么,但忍住了没说。
宁亦惟观察着梁崇的脸色,想着上午和母亲短暂的争执,欲言又止了一会儿。
梁崇发现了,问他:“想说什么?”
宁亦惟抬眼看着梁崇,眨了一下眼睛,问他:“你会结婚吗。”
梁崇盯着宁亦惟看了一会儿,避重就轻地说:“你管的挺宽。”
“我就问问。”宁亦惟说。
梁崇既然这么回答,大约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