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命如流(45)
周六,隋芥翻墙出了学校,坐上回家的公交。
转了两趟巴士,一路上的风景越来越荒凉,最终到了一处宁静的陵园。
陵园依山傍水,是一个风水挺不错的地方,站到高处还能看到更远方蜿蜒流淌的大河,是某条主河道的分支,源源不断地流向远处,从出海口汇入大海。
隋芥拎着从花店买来的花,栀子花瓣上还带着清晨摘下时的沾露。他拾级而上,在方幼真的陵墓前停住了。
方幼真在遗照中依旧灿烂地冲他微笑,好像在问他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探望自己。
“最近好多事儿,唉,太烦了,今天终于想起来看你,不要怪我哈。”隋芥把买来的花轻轻放到陵墓前,盘腿坐下,“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正跟你的哨兵卿卿我我呢?说起来我们都没听说过你的哨兵叫什么名字,不然逢年过节还能给他也烧点纸,你们俩就更有钱了不是……我最近跟陈攸灯吵架了,合着原来就我想着要为我们的未来努力呢,姓陈的一点都没想过,我知道的时候我都愣了知道吗……”
他话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的花旁边还放着一束,勿忘我的紫色已经有点褪了,花瓣也干瘪瘪的,似乎是几天前的花。
“哟,谁给你的?”隋芥把花束拿起来,正要端详,有人道:“隋芥?”
隋芥转头一看,项瑛手里拿着一束新鲜的花,正往这边走来。
隋芥微微吃了一惊,问项瑛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在这儿怎么了?”项瑛不明所以,走到墓碑前把那束稍稍失去水分的花换掉,放上新的。嵘峥倒是哒哒哒地小跑过来,将狼爪放到了隋芥腿上。
隋芥给嵘峥撸着毛,草原狼皮毛油光水滑的,看起来项瑛的精神状态应该不错。
“你不是回那个‘你应该回的地方’去了吗?”隋芥问道。
项瑛:“没有必要回去,在这边开了分公司,我随时可以过来。”
隋芥:“什么意思?分公司?”
项瑛:“我家在燕州那边有一家企业,本来前一年我就要顶我爸的位子了。”
隋芥:“???”
项瑛看了隋芥一眼,叹了口气,讲了个企业的名字,正是隋芥生产平时常用的牙膏品牌那家企业。
隋芥惊了:“卧槽!我以为你只是个保姆!”
项瑛:“我是以前念书的时候,看到方幼真的作品,成了他的粉丝,后来听说他病了,才想方设法瞒着我爸跑来找他的。”
隋芥:“我的天啊!你原来是XX集团的儿子!”
项瑛:“别叫了。”
隋芥的嘴巴半天都合不拢,项瑛已经把墓前又打扫了一遍,仔细擦拭了方幼真的遗照,抬起头看,发现眼前的少年还张着嘴。
项瑛:“闭上吧。”
隋芥闭了嘴,心里仍然吃惊不小。项瑛居然是个富家大少爷!——不对,不仅仅是富家大少爷,将来他还要继承他爸的位子,以后说不定还常常能在电视上看到他。
他摸出手机,想和陈攸灯分享这件惊天大事,要摁下发送键时才想起,他们俩现在不说话。
他忍了忍,最终还是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项瑛沉默地在墓前坐了会儿,隋芥想,难道他在和方幼真进行意识层面上的交流?方幼真能听见吗?
项瑛和方幼真“意识交流”完了,从带来供在墓前的吃食里拿过一包小蛋糕拆开,递给隋芥一个。
隋芥拿来吃了,一边嚼一边想事情时,项瑛突然问他:“你今天过来干嘛?”
隋芥吃小蛋糕噎了噎,满口渣子说:“没……没什么啊,很久没来看看了嘛。”
项瑛作为一个成年哨兵,哪能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你跟陈攸灯吵架了?”
隋芥哼哼了几声,见逃不过去,只好道:“是啊。”
项瑛低眉喀拉喀拉地摆弄手里的包装纸,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问:“为什么?他觉得你不可信任?没有规划你们俩的未来?”
既然项瑛都问开了,隋芥便也破罐子破摔,将那天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完了他愤愤不平道:“那次去网吧也不是我自愿去的,我的确想着要认真学习……”
项瑛打断他,道:“可是你的确在知道其实是打游戏之后也没有回去。”
隋芥没声了。
项瑛:“隋芥,你有没有危机感?”
隋芥:“什么危机感?”
项瑛:“觉得陈攸灯是个很优秀的人,觉得他可能被别的哨兵看上。”
那还用说,自从和陈攸灯真正在一起之后,隋芥把恋爱进行得几乎众人皆知的目的就在于驱逐周围有存在可能性的情敌。
项瑛嗤笑一声。
隋芥委屈:“你笑什么嘛。”
项瑛扔给隋芥一颗糖。
项瑛:“那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陈攸灯曾经有很多个男朋友,却突然跟你表白,你会不会也觉得你只是他那么多男朋友中的一个?你会不会也觉得没有安全感,特别在你发现他为了你付出的努力那么小,小的甚至比不过一局游戏?”
隋芥正要把那颗糖放到嵘峥的头顶上,手突然顿住了。嵘峥觉得莫名其妙,还把头探过来看他怎么回事。
项瑛揉了揉嵘峥的耳朵,道:“我觉得你应该站在陈攸灯的角度上看一看问题,我觉得你会发现他的不安全和对你的不信任完全有依据。因为你就是让人不能有安全感。”
隋芥心里因为项瑛说的话而涌上了怒气,开口愤怒地反驳:“我哪里让人没有安全——”
“过去换恋人的频率极高,”项瑛高声打断他说的话,“谁在恋爱中不是对恋人极好的?你觉得你对陈攸灯特别宠爱就可以说明他是特别的一个了吗?要看的是你愿不愿意为他改变。我看不出来你有努力为了他而改变,所以这样看来我认为他不信任你是正常的。谁会相信一个永远只会嘴上保证的恋人?这种悲剧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是见过一次两次了。”
项瑛的话像一根根利刺,狠狠地扎入隋芥心里一个地方,隋芥感觉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固守的某个地方现在龟裂得更明显了。
隋芥:“我,我——”
项瑛没有管隋芥像只鹦鹉一样的重复着“我”,他站了起来,视线往下睥睨着这个内心动摇的少年:“如果你仍然不醒悟,我觉得我可以肯定地预测,你们俩绝对没有将来,正如陈攸灯所认为的那样。”
作者有话说:
项瑛:没想到方幼真走了还得由我来调教俩小兔崽子
第四十四章 等我
隋芥早上出门时经过一家花店,店门口的大桶里放着的蓝色妖姬开得争艳。
他没有送过陈攸灯花,今天难得起了送花的心思,向店主买了九朵蓝色妖姬,仔仔细细用包装纸包好,扎上和蓝色妖姬颜色相衬的淡蓝色衬带。
他心情很好地捧着一小束花,等在陈攸灯家楼下。
今天是他们俩在一起的周年纪念日,他希望陈攸灯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八哥也很开心,它今天背鳍上装饰上了许多彩带,上面贴着他们俩相识之后一起拍的每一张照片,随着八哥游动在空中缓缓摇动。虎鲸的嘴里还叼着一束鲜红的玫瑰,等一下想要送给绒皮皮,谢谢它一直以来的陪伴。
隋芥穿着笔挺的西装,和八哥一起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小区人来人往,不少眼熟的邻居经过见到他西装革履的样子都大加赞赏,但是他等的人就是没有出现。
夜晚,隋芥坐在小区的花坛上,内心已经从最初的蠢蠢欲动到疑惑、最终到了麻木。
他想知道陈攸灯去了哪儿,今天明明是他们的周年纪念日。
隋芥早上被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也凌乱了,刘海颓丧地搭在额前,西装在一天之后不复初初熨好时的平整,开始褶皱。
可是陈攸灯还是没有来。
过了一会,照缅下楼扔垃圾,看到了和小区里的流浪猫一起坐在花坛上的隋芥。
他叫了隋芥一声,隋芥立刻抬起头来,眼中显而易见地焕发出光彩。
“缅缅叔!灯灯在哪里?”
照缅诧异地道:“灯灯昨天就已经出发到航空局报道了,今天应该已经登上了月球。你不知道吗?”
隋芥呆住了:“什……什么?”
照缅:“灯灯高考的成绩太出色,直接被航空局挑走了,让他去探索月球。如果没有意外,这辈子应该都会在上面搞科研,月球上有很充沛的精神力量,他可以在那里大放异彩。”
隋芥差点昏厥过去:“那他……他不和我在一起了?”
照缅责怪地道:“这孩子,你在说什么呢?你们俩不是早就分手了吗?你高考完直接去服兵役了,灯灯不想要异地恋,你们俩早就分开了,你都忘了?这次灯灯能够被国家挑中,肩负这个光荣的任务,你应该替他感到高兴才是。”
隋芥脑中一片空白,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不可能的,不可能……灯灯不会不要我的……我要去月球找他,我……”
话还没说完,脑门突然被拍了一记。
隋芥“啊”地大叫了一声,惊恐万分地睁开眼,浑身冷汗。
八哥哼哼唧唧地嘲笑他,它发现了隋芥的精神波动不稳定,知道他在做噩梦,于是一尾巴把他拍醒了。
虎鲸不像海豚那样有微笑的表情,但是和它精神联系的主人可以无一例外地感受到它的想法。隋芥从起床洗漱到出门去饭堂买早餐、一路走到教室,八哥都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模仿隋芥刚被拍醒时惊恐的反应,然后在脑里大声嘲笑隋芥,发出像收音机电波一样的声音。
隋芥恨不能把它削成虎鲸刺身,一路和它吵架吵到进教室之前,一人一鲸都立马恢复了冷静,装作严肃地坐下,仿佛两个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
隋芥从桌肚里掏出早读要念的语文古诗词,张境征突然走了过来。
“隋芥。”
隋芥还在精神空间里和自己的虎鲸激烈地吵架,突然被打断,抬起头来看他。
张境征脸上依然表情淡漠,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吃惊:“我这周六生日,你可不可以来我家参加生日会?”
隋芥的吃惊毫不遮掩,全部都显现在了脸上。张境征似乎是对此一点都不惊讶,像发通知一样地邀请完他之后,转头去邀请下一个刚进教室的人。
张境征的精神体是条及腰高的德牧,平时对所有人都爱理不理的,正如张境征本人一样,今天或许是因为张境征的稍微热情,德牧也在对着人的时候轻轻地摇尾巴,像把粗粗的大刷子。
隋芥托腮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回过头来盯着书面。
书面上是一首《滕王阁序》,隋芥最讨厌的一篇文章。这篇古文要背的词句不多,隋芥依稀记得当时语文老师叫他们划了必背词句的,但是当时他大概只是在睡觉的间隙中,耳朵里听进了一点点,书面上洁白如新。